”
杜浒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示意剩下的全给她。
奉书见杜浒病势愈重,心中焦急,食不知味地把剩下的鱼羹吃了。肚中有食,方才觉得心思灵敏起来,爬出船舱,将锅还给那渔翁,问道:“老伯,这里是哪儿?”
那渔翁倒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连比带划地说了一个地名。奉书却全然不懂,问了好几次,才听到杜浒在舱里说:“这里是江北泰兴县……嘿,已经是淮南东路辖境啦。”
奉书茫然道:“淮南东路。”这已经超出了她所知道的世界的范围。但杜浒既然认得,看来也不是什么海外蛮荒之地。她松了口气,忽然心起一念,对那渔翁说:“老伯,请问这里有没有大夫?我师……我叔父让强人打伤,我们好容易逃到这里,还请老伯帮忙,给他抓一副药!要是……要是老伯能收留我们养几日伤,那我……我们感激不尽,这些钱全给你!
那渔翁虽然慷慨,但见奉书和舱内那人来历不明,还是面现为难之色。奉书一横心,又道:“要是老伯能帮忙……这艘船也送给你,好不好?”
那渔翁微微一惊,见她不像说笑,这才犹豫着点头。奉书连忙将船内的物件收拾好,让那渔翁把杜浒扶出来。那渔翁一进船舱,见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大汉,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迹,又是大吃一惊。
奉书忙道:“那是我师……我叔父,血也是他流的。这里可没死过人,老伯放心。”她公然说谎,心虚了一阵,又道:“以后我帮你把船板刷干净,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那渔翁这才彻底相信,这艘船确实是要白送给自己的,当即喜笑颜开,说:“不妨,不妨。我自己可以刷。”
那渔翁孑然一身,住处就在岸边不远。奉书和渔翁合力,把杜浒扶进房里,卧在一张木床上。那渔翁当即到临近的村里请大夫去了。
杜浒微微睁眼,问她:“怎的连船也不要了?”
奉书嘻嘻笑道:“是你说的,这里已经是江北了啊,你答应要带我去大都的,大都在江北不在?自然不再需要船了。师父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
杜浒苦笑道:“你这叫破釜沉舟,逼我非好起来不可。”
第74章 从今(续)
吃了几日的药,杜浒的高烧慢慢褪了下去,眼神一下子便清亮了起来。刚刚能站起来走路,就命奉书把他扶到外面去,散步、快走,甚至慢慢跑步。等有了足够的力气,还和她掰手腕,让她挂在他胳膊上荡秋千。他说,要是整天像个病人一样躺在床上休养,就算养好了,也会一直是个病人。
但他全身外伤严重,加之在广州牢狱里时,身体被折磨得差了,直在那渔翁家里将养了一两个月,方才彻底痊愈。他养伤的时候,奉书也不敢闲着,帮那渔翁做些买米、晒鱼、打水之类的杂活,杜浒的饮食起居,她也尽心侍候。
杜浒几次趁无人时对她说:“你是相府千金,让你跟着我吃苦,本就不该,这些伺候人的活计,更不是你应做的,以后你不要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
奉书笑道:“好啊,你嘴上管我叫弟子,心里还是没把我当弟子。”
杜浒道:“嘿嘿,我可没跟你开玩笑。丞相要是知道我把他的宝贝女儿当丫头使唤,非得跟我恩断义绝不可。”
奉书笑道:“可是丞相不知道啊。”顿了顿,又认认真真地说:“你是为了救我爹爹,这才受的伤,我……我心里面感激还来不及,给你做几天小丫头,又怎么样?就当是替我爹爹谢谢你了。只可惜,那些送了命的义士,我是没法报答了。”
在建康府时的那些密谋与惊险,现在回想起来,都好像上辈子的事情一样。奉书唯一希望的,就是那天参与救援的义士,平安逃脱的人数尽可能多些。
杜浒摸摸她的头,说:“好孩子,你很懂事……不过,那些江南义士舍生忘死,也并不完全是为了丞相一人,也不需要你报答什么。”
奉书只是隐约明白他的意思,说:“是。”
杜浒摇摇头,“你看你,这些日子尽是粗糙餐饭,瘦了这么多……”凝视着她的眼睛,问:“想不想惠州?想不想你二叔?后不后悔?”
奉书心里一酸,低声道:“想。想。不后悔。”
杜浒长长叹了口气,“那好,今晚收拾收拾,明天咱们就出发。丞相此时,大概已经到大都了吧。不过你放心,他应该暂时没有危险。那忽必烈还要许他高官厚禄呢。”
奉书一下子又是紧张,又是惊喜:“明天就出发去大都?”
杜浒笑道:“怎么,还想再歇几天?”
“不是,不是。我是怕你还没好全嘛。”
“就算没好全,路上慢慢休整,也够了,用不着天天呆着不动。再说……早一天到大都,就多一日寻访的时间。不光是丞相,还有你娘,你姐姐她们,现在恐怕全都过得不好。”
奉书如何不知,但亲耳听他说出这话,心里还是一阵难受,点点头,道:“那,你认不认得路?”
杜浒微笑道:“当年丞相被扣北营,我随他北上时,早就从北人口中听熟了要走的路径,你跟着我便是。”
第二天清早,两人向那渔翁告别,走上朝北的小路。奉书的腿上绑着她新缝出来的、更重的沙袋,依然健步如飞。杜浒又蒙上她的眼睛,她也没什么不适应,跟得紧紧的,一个早上下来,只绊了两跤。她闭着眼,脑海中勾勒着那个久闻大名的大都城,感觉自己正在进行一场奇妙的冒险。
他们没有什么细软财物,杜浒背上只跨了一张土弓,腰间插了几枝箭。奉书腰间则栓着那柄从元兵尸体上摸出来的匕首。两人一文不名,随手捕些野味果腹,倒也不至于挨饿,偶尔还能用捕来的野味换几个钱。杜浒还让她试着在蒙眼时射猎,她的本事还没练到家,自然是箭箭虚发,屡战屡败。她也不气馁,反倒觉得挺好玩。
行了几日,路边行人渐多,一打听,已经到了扬州城附近。杜浒远远地望着扬州城墙,嗟叹许久,说:“当年我和丞相一行人被骗出真州,辗转来到扬州城下,徘徊了许久,就是不敢进城,只怕一露面,便让李庭芝杀了。唉!李庭芝也是个文武双全的好汉子,可惜,可惜!”
奉书隐隐约约地听说过,李庭芝后来死得很壮烈,也不由得惆怅起来,问:“要不要进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