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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碗,喝了。”

    奉书把头埋在手臂里,就是不理他。等杜浒终于不耐烦,走了,这才忽然觉得有点哭渴了,睁开眼,朝那碗水看了看,又闻了闻那水里冒出来的热气儿。忽然她鼻子一皱,嗅到了些不寻常的气味。那水里似乎隐隐约约有一股香甜香甜的味儿。

    她这下忍不住了,不争气地把那碗水端了过来,随后便吃了一惊。那哪里是水,分明是一碗乳白色的鲜牛奶,煨得热热的,结着一层厚厚的奶皮儿。她慢慢啜了一口,那奶竟然还是甜的。往里一看,还有一小块没化开的饴糖,正一丝儿一丝儿地在碗里跳着舞。她又惊又喜,晃了晃碗,咕嘟又喝了一大口,整个肠胃都热乎乎、甜滋滋的了。

    其时新鲜牛羊乳在南方并不普及,糖类也由于战乱而大量减产,就连奉书小时候作为相府小姐,也不能经常吃到。这几口甜牛奶下肚,再用舌头卷着奶皮儿,嚼吧嚼吧,她就变成了被挠着肚皮的猫儿,舒服得只剩下哼哼了。

    但船上每日携带的饭食,可从来没有这两样东西。奉书悄悄问了船夫,才知道这牛奶和糖是杜浒刚刚趁着抛锚休息的时刻,跑了二十几里路,连着寻了三四个集市,才买到的。

    这些事,杜浒一句话没提。奉书又是感激,又有些气短,可不敢再跟杜浒说话了,见他远远的过来,赶紧跑到后舱里去,自觉起火架锅,自己给自己烧了壶热水。

    第61章 初作燕齐客,今为淮海游

    直到有一天,脚底突然变得踏实了不少,舱外似乎再无激流,也无大风。奉书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扶着舱壁往外一看,只见一派阔水,无边无际,水天一色,宛若沧海。胡奎告诉她,船已经行在鄱阳湖上了,马上就要进入长江,离开江南西路辖境。

    奉书怅然若失。记忆中的家乡,赣州、庐陵,已经在睡梦中草草地擦肩而过了,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但她马上就被新的风景吸引了。鄱阳湖水一片碧绿,流入浑黄的长江,二水相交,居然各行其道,清的益清,浊的益浊,两种颜色一直并行了几十里路,这才慢慢融在一起。奉书兴奋得手舞足蹈。早知道“泾渭分明”这个词,可怎么都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直到此时,才算是大开眼界。但看船上的大人们,却是该干活干活,该休息休息,一点没有大惊小怪的意思。

    宽阔的长江好像一条绸缎铺就的大路,船行得稳稳当当,奉书也逐渐适应了水上的生活,慢慢活泼起来。杜浒立刻恢复了她每日的功课训练,不给半点放松的机会。

    他说:“况且,像你这么爱乱跑的丫头,哪天要是跑到江里去了,我找都没地方找,还是给我呆在舱里吧。”

    于是现在她只好呆在舱里。杜浒让她站直,从江边寻了两块浑圆的石头,托在她伸直的两条手臂上。石块每掉下来一次,晚上就会加一刻钟的弓箭步。

    她整个手臂都微微颤抖着,额头上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她尽量不去想身上的负重,琢磨着杜浒教她的种种诀窍,比如尽量放松,用腰腹、腿脚出力。这些诀窍她自然不能马上理解,接连吃了好几日的苦头。有时候第二天醒来,全身上下酸痛得要命,连起床都困难。她刚刚盘算能不能放一天假,杜浒却教她按摩肌肉和穴位,过不到半日,酸痛便消失了,整个人活动如常,于是训练继续。

    她最盼望的时刻,就是胡奎掀帘进来,叫他们打尖、休息。可是胡奎显然也是懂些“江湖规矩”的,轻易绝不来打扰。杜浒显然也很领他的情,两人交情日增,杜浒在舱里待得无聊,便会出舱跟他一道赏景聊天,把她一个人撇在里面,还不许她偷懒。

    奉书只胡思乱想了片刻,思绪就被拉回胳膊上的沉重石块上。杜浒刚刚掀帘进来,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微微皱了眉,道:“叫你忘掉身上的重量,怎么反倒越想越专注了?”

    她如何说得出话,咬着牙,断断续续地道:“我……我在努力……不成……”

    杜浒不为所动,“不成就等着挨罚。”

    她不敢说话了,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小声说:“师父……”

    “嗯?”

    “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我一分神……就……说不定会好些……对了,你给我讲故事吧……我要听故事……”

    “你要听什么?大灰狼还是小白兔?我可不会讲你们的小孩子故事。”

    “我不要听小孩子故事。你给我讲讲,当年我爹爹让蒙古人扣押,后来是怎生逃脱的,好不好?你答应要讲给我的。”这话已经在她心里转了好几天了。

    杜浒微笑道:“你真要听?好,那我就给你讲。不过,你要是想听完,就乖乖站着别动。要是有一块石头掉了,我可就不讲了,怎么样?”

    奉书愁眉苦脸地说:“好。”

    杜浒伸手把她胳膊上的石块扶扶好,坐在她身边,理了理思绪,开口道:“那是德祐……德祐二年的正月十三日。我在西湖中的一条小游船里,第一次见到丞相。”

    奉书脑子里乱乱的,半天才理解了这个时间:“那是……那是三年前,爹爹起兵勤王的时候。”她有点惊讶。她本以为杜浒和父亲已经至少有十年八年交情了呢。

    杜浒苦笑道:“是啊,才三年,世界就变得这么不一样了。现在想来,恍若隔世。”

    奉书想起当年,也觉得物是人非。当时父亲离家已有一年。那一个正月里,她还在赣州的家里剪窗花呢。

    杜浒又道:“我是带人去投奔他的勤王军的。当时我得知丞相要在游船里接见我,心里面不忿了好一阵子,以为摊上了个只知道享乐的昏官,也没换衣服,大喇喇地就去了。进了船才发现,那里面什么装饰都没有,堆满了公文、地图、谍报。丞相说,朝堂里纷纷扰扰的太乱,让他头疼。他只有一个人漂在湖里的时候,才能静下心来梳理时局,思考退敌救国之策。”

    奉书笑道:“是啦。爹爹写诗作文的时候,也最讨厌人打搅。”

    “当时我的想法很简单,只是想趁着乱世,大展身手,建功立业,搏个封妻荫子,也算不辜负了自己的一身本事。直到和丞相谈了一夜,才知道,嘿嘿,我杜浒以前他娘的就是个蠢驴。”

    奉书脸一红,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杜浒从没当着她的面说过这种粗话。

    “你跟我爹爹谈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