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庄稼被鞑子的马匹啃食践踏,不少人挨了饿,而今年雨水丰沛,他要保他们一个好收成。
可是好景不长。那之后不久,祖母便病重起来,无法随军前行。父亲只得派大哥护送祖母,迁到相对安全的福建汀州。道生是长房长孙,孝义所致,此时理所当然负起重担。于是祖孙两人与大伙洒泪告别。
大哥临走前,把二姐留着的那些兵书全要走了,又安慰眼圈红红的母亲:“若有鞑子来,我便招募义兵,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他又和弟弟妹妹一一作别。奉书心里堵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你再回来时,我们已经走了,不在这里了,怎么办?”
“别担心,我会找到你们的。”他亲了亲她的脸蛋,刚长出的胡须蹭得她痒。
然后他们便上了车子,渐行渐远。奉书跑过去,把双脚印在车辙上,用力感受土地上的律动,仿佛那样就能和他们永远联系起来。
一年之后,传闻闽、粤一带瘟疫流行,十室九空。奉书穷此一生,再也没有听到祖母和大哥的任何消息。
*
等奉书对大哥的思念慢慢淡下来的时候,好消息便一个接一个地传来。父亲带兵沿贡水而下,雩都大捷,举国震动。奉书一路上听人说道,父亲在家乡的地盘上一呼百应,“号令通于江淮”。沿途的百姓听说他们是文丞相家眷,竟有在路边跪拜的,好不容易被劝了起来,又捧出家里珍藏的白米和腌肉,堆在他们的车子后面。这里已经离家乡不远,众百姓的碎嘴聒噪钻进她耳朵里,只觉得无比亲切,听也听不够。
他们到了兴国县城,在最大的一户人家借宿。那人家地方虽大,可房子依然破破烂烂的,墙上满是烟熏火燎的痕迹。
那家的婆婆几乎是拽着母亲进了门,一面将家里男丁都撵了出去。母亲让人给她银两,她坚决不收,反而把媳妇丫头都叫出来,让她们向丞相夫人磕头,又大声吩咐几个小孙子,让他们看看相府的公子小姐,学学人家的人品礼数。
奉书乐坏了,因为居然有人夸她“冰雪聪明”、“乖巧懂事”、“一看就是个小美人胎子”。她低下头,腼腼腆腆的,听着母亲不住地谦逊和道谢。但过了一会儿,她就在那家堂屋里发现了一副弹弓,便悄悄地拿着跑到院子里,学着村子里几个小泥孩儿的样子,捡起一块小石头,绷在弦上,看准一只老母鸡,松手。
“啪嗒”一声,小石头落在了墙角的瓦砾堆里。老母鸡神定气闲,不为所动。
她不服输,又是一石子打过去。这次离得近了些,石子落在地上,弹了两弹,擦到了老母鸡的脚爪。老母鸡嫌恶地抖了抖翅膀,踱了开去。
她来了劲头,第三颗石子脱手飞出,“扑”的一响,正中老母鸡屁股。老母鸡“嘎”的一叫,“腾”的一下跳起来老高,甩出几根鸡毛。院子里的黄狗也受了惊吓,吠了起来。一时间,鸡飞狗跳。那老母鸡见她追来,张着翅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半飞半走,跳过了院墙上的豁口,眨眼间就不见了。
奉书一下子愣住了。她本想打中母鸡就完事,可万万没想过要把那鸡赶走。她听父母说过,这里的百姓饱经战乱,生活已经窘迫不堪,一只生蛋的母鸡往往便是全家人的指望。眼下自己纯为取乐,就……母亲知道了,会怎样责备自己?父亲知道了,会有多失望……她听见有人被惊动,从屋里跑了出来,感觉全身都僵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母亲一看到她手里的弹弓,就皱起了眉头,轻声斥责道:“怎么到哪儿都脱不掉野劲儿!快,把东西放回去,跟人家婆婆陪个不是。”
谁知那家的婆婆听奉书断断续续地说了事情的经过,居然并没有发火,也没有唉声叹气,反而局促地陪着笑,对欧阳氏道:“家里的东西都太脏了,你看,把小姐的手都弄黑了。我去带她洗。”
奉书心里万分的过意不去,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可是……那只鸡……没了……”
那婆婆笑道:“傻孩子,鸡认窝呀,天黑了,它自己就会回来的。你不会以为它会跑到野地里藏一辈子吧,哈哈,哈哈哈!”
她睁大了眼,感觉好像受了骗一样,过了半晌,才破涕为笑,连忙把眼泪抹干净。一张小脸上满是黑手印儿。
那婆婆引着她去洗了手脸。她一路上看着墙根堆着的铁锹、锄头、犁耙,可是一样都不敢动了。屋里放着一张布机,上面挂着半匹麻布,她也只是摸了一摸,不敢用力扯。
奉书再见到父亲的时候,已是中秋时节。父亲把军务交给几个部属,在兴国县摆了个小小家宴,还兴致高涨地和二哥下了几盘象棋。
上一次全家人聚在一起过中秋,还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家里的人比现在多些,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屋子。她记得父亲请了一干歌舞伎,在月光下轻歌曼舞,看得她如痴如醉。
这一次,一顿饭却吃得很安静。文天祥看着窗外的月光,突然说:“今晚的月光很好。咱们的很多将士不能和家人团聚,十分辛苦,明日我便传令,好好犒劳他们。”
他话音刚落,忽然便有个老仆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叫道:“相、相公!出事……出大事……求见……谈……”
他说得语无伦次。文天祥猛地站起身来,将酒杯撇到一边,“说清楚!”
那老仆尚未开口,又是一个人闯了进来,手上抓着两三卷纸。那是年轻的督府咨议谈笙。他一见满屋女眷,立刻深深低下头,眼睛看着脚尖,反而又上前了两步。一家子女人忙不迭地跑进后堂。只有欧阳氏强自镇定,躲在屏风后面,静静地听。
谈笙立刻说道:“大人,鞑子来了,请……请大人快撤!”他声音颤得厉害。
“胡说!整个吉州都差不多平了,哪来的鞑子?”
谈笙将头低得更深,“巩都统拼死送出来的急报,李恒亲率五千轻骑,离这里只有二百里路了!”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书信。纸角带血。
文天祥的脸色一白。若真是如此,且不管这股骑兵从何而来,他的大批主力军队都在围攻赣州,兴国县位于相对平静的后方,此时根本是一片空虚。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急问:“鞑子从何方来?”
“南面,赣州方向!”
“怎么会?赣州的兵马呢?张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