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一路往仁寿宫过去了。
虽 说最近阿黄的婚事正办着,但静慈仙师不便出面,多数都交给贵太妃忙活,她还是专心照顾太皇太后,也算是给两个事业型女性免除后顾之忧了。毕竟这活计她干了 也有十多年,自然最是上手。这大半年来,仙师几乎天天都过去仁寿宫陪着老人家,往往是吃过早饭过去,到了下午太阳快落山了,才回长安宫中来。
“老娘娘。”太后给太皇太后行了礼,也是不无几分关切。“您这几日可还好?”
“倒是还好。”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她说话的速度如今是越来越慢了。“你们都还好?栓儿好?”
这 人老起来,真是快得很。太皇太后前年交权的时候还没觉得如何,虽然连着病了几场,元气亏损,人比较瘦削虚弱,但精神还好,只一眼瞧去,便明白这是个心里极 有数,能当事的老人。当时借着病把皇帝宝印交给了太后,说不定还是打着病好了以后顺理成章地收权的主意,可谁能想得到,只是这一年没管事,太皇太后竟是真 的急速地衰老了起来。如今已经是鬓发灰白、眼神浑浊、皱纹深刻,明显思维也不像是从前那样敏捷了,更兼耳朵有些背,现在和她说话,都得放大了声量,而后再 等着她缓慢的回话。往往一席话说下来,另一边要喝好几碗茶水,才能弥补消耗掉的精力。
人老了,心态也会变,不然,贵太妃也不会提 议让太后和皇帝重新住在一起。就是因为现在太皇太后的火气已经近乎完全消失不见,昔日的心机手段,几乎全被‘老’这一字啃噬,她才会有这样的念头。如若不 然,向太皇太后提出栓儿的教育问题,最大的可能,便是让她老人家动念,把栓儿搬到仁寿宫来居住。
思及这个可能,太后心里也是掠过了若有若无的阴郁:毕竟不是亲生,总觉得栓儿这两年间,和她也是有所生疏。孩子大了,有心事了,在她跟前,也有了不少保留。若是再住到仁寿宫……
她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把这无稽的担忧放在一边,“都好着呢,您不必惦记。”
耐着性子陪老人家说了一会话,见仙师端了补身的药膳过来,太后便起身接过了瓷碗,欲要亲自喂老人家食用,却为太皇太后止住了。“还是让胡氏来吧,她服侍惯了,也顺手些。”
毕竟是老了,若是往常,就只是为了胡氏和她对面住着,万事都少不得看自己脸色,太皇太后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是不愿配合,多数也都会让宫女上前服侍,太后扫了仙师一眼,见她神色自若,也不免微微一笑,并不计较。
等 老人家用过药膳,精神也略恢复一些了,便带了太后和仙师出去园中闲步,三人在仁寿宫后花园走了几步,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声音都清楚一些,“人老了,对时气 就特别有感触,你们还小,不懂得这春天的气味,我却是觉得,这春日的暖气儿,偎着骨头,比什么火墙都让人舒服,这几个月,仿佛人都年轻了几分。”
太后忙奉承着说了几句话,太皇太后倒不大要听这个,恢复了少许精力,她便敏锐起来,戳穿道,“平日过来,也难得见你呆这么久,今日可是有事要说?”
她 都看破了,太后也没什么好瞒着的,遂将栓儿和刘翰林的冲突说给了太皇太后知道。“一直以来,刘翰林对皇帝的确都有点太过严厉了,动不动就厉声呵斥,一旦功 课不好,罚抄书都是有的。栓儿虽然面上忍了,没有做出什么不恭敬的事,但却实在很想换了他,上回来我宫里……”
太皇太后听到了栓儿的几番言语,眉毛也不由得一挑,她没有说话,静听太后说完了,方才问道,“那你又是什么意思呢?”
太后把贵太妃拉出来,“徐氏也对我说,这孩子独居干清宫也不是个事……”
太皇太后听着太后的转述,也是边听边点头,“也有道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当日让她帮你,这一步棋走得不错。”
听 她口气,此事应当能够办成,太后心头一松,又有些淡淡的酸涩:若太皇太后早就是这个脾气,这样老迈。三年前又何必要闹到那样地步?她自然可以临朝称制,以 太后的身份名正言顺地过问朝政,哪里要受朝臣们的气?更不必和任何人分享这份权力,别说是提拔贵太妃了。这一年来,她寡言少语,其实也就是挂个名头,根本 没有帮到自己什么。
不过,这酸味也就是回荡了一会儿,便又渐渐地消散了开去。朝政千头万绪,目前这样,自己都是勉强应付,若是真 的要问政、参政,只怕她根本应付不来,太皇太后安排一个助手,也是老成之举,换做是她,只怕也会如此安排——多添一重保险罢了。徐循能安于‘保险’的位 置,不胡言乱语,四处插手,也是她为人谨慎之处,自己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不过。”正思忖时,太皇太后又是话锋一转,“她毕竟不是正宫,没那个底气,说话难免也是畏首畏尾,把刘翰林调走?若是皇帝不说,倒是能调,现在他既说了,那便不但不能调了他,还要保他升官。”
太后不免一怔,“——可,这会否有些……”
“有些什么?”太皇太后耳背了,没听清楚。
“会否对栓儿有些太苛刻了。”太后只好大声把心底的念头说了出来。“刘翰林也的确严格了些——”
“这 点挫折都受不了,以后怎么面对天下?”太皇太后的语速很缓慢,但那股子多年当家的权威,依然是从她苍老的话语中弥漫了出来,透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自古以 来,只有师责徒,何曾有徒罚师的?这往大了说,那就是欺师灭祖……就是你要调他,内阁都通过了,六科给事中也一样会打回来的。没有大事,帝师从来只有升官 发财的份,哪有这么无缘无故就被打发出京去的?”
太后本也没想把刘翰林贬出京去做事,她是想将其送入礼部,不过太皇太后发了话,她也不便为自己辩解,只好听着这头垂垂老矣的母虎发威。
“有此非分之想,可见得平时便不学好,这是错一,”太皇太后思量着说,“又挑拨内廷、外廷的关系,小小年纪,说的那话让人听了都是心寒。当皇帝的不能信用臣子,让臣子如何放心为天家卖命?内阁三位大人为国朝兢兢业业,多年的功劳、苦劳,又当得起他这诛心的几问?”
被 太皇太后这一分说,太后额前,已经悄悄地沁出了冷汗:虽觉得此事不好,但若非贵太妃提议,她也不至于想将皇帝搬来和她一起居住。——满以为这已经够小题大 做的了,不想到了太皇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