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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又想到了昭懿贵妃昔年赏给她的那对红宝蝴蝶耳坠。

    她殉葬以后,这对耳坠不知又会落到谁手上呢?有七八成可能,会留给点点吧,相信即使有人想要谋夺她留下的细软,仙师也会出面维护一番的。——皇后不大可能做这样的事,她还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倒是六尚中人,也许会有些想要趁火打劫。

    嘿…… 其实能不能传到点点手上,又有什么要紧?她身为公主,又得太后喜爱,还能亏待得了?即使太后去了,皇后怕也未必会为难她一个小姑娘,有仙师维护着,钱嬷嬷 教养着,有没有她这个娘亲,她都能过得很好,又怎会把这一点财货看在眼里?就是真有烦难,也不是一点金银细软能够解决得了的。——现在皇帝都去了,点点就 算有了烦难,只怕她也无力解决,少了皇帝,她又能比钱嬷嬷她们能耐到哪去?有她没她,可能都没什么差别吧,点点毕竟还小,即使一开始会哭闹几天,等时日久 了,也自然就会慢慢地忘了她的。

    所以就是这样了,徐循想,她花费太多时间恐惧着这一天,纠缠着这一天,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当死 亡的呼吸就喷在她耳垂后头的时候,她反而没了情绪。这一天就像是她的宿命,她已经等待了太久,等它终于到来的时候,情绪已经所剩无几,她要比自己预想中的 所有状态都更冷静得多。

    没有遗诏,没有只言片语,在所有人心里,他都还有好久好久的时间,这些事可以慢慢再来。文皇帝的病起码拖 了十多年,谁也没想到他就只有这么几天。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免了她的殉葬,再加上赵昭容的添油加醋,当太后把眼神调向她的那一刻,徐循就知道自己的希望已经 很小了。

    她在皇帝去世之前,一手照顾了他半个月,这半个月里除了她和马十,没有人能长时间呆在皇帝身边,甚至连太医,都是用的刘太医,刘太医和她单人问对了很久,之后她单独照顾皇帝一个晚上……第二天皇帝就下令刘太医主诊,用了他的方子。谁能说这里没有她在用力?

    欲 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皇帝去得如此突然,照看他的人,本来也就是瓜田李下,难以分说得清楚。即使皇帝是自然过身,照看他去世的宫人宦官,也往往多有从 死的,原因也很简单:死前都要你在一边,可见信宠,身为仆从,也该杀身以报,免得主人在地下少了人使唤。就算没有赵昭容的说法,局面都不乐观,更何况她那 一嗓子,完全切中了人们的心理:病起突然、举措突然、去得突然,这背后只怕是另有文章。

    有些事,本来是查不清楚,也不可能查清楚的,弄得大风大浪的,只能给宫廷抹黑,但却不意味着太后会就此放过可能的真凶,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手一挥,有杀错没放过——本来你也要下去服侍的,什么也别说了,她是占尽了道理。

    如 果她和太后关系良好,如果她没有照看皇帝,如果事发时她远在永安宫……也许她也依然必须殉葬,毕竟,太后容得下她,却未必代表皇后容得下她,如今她是栓儿 唯一的母亲了,总比太后更得栓儿的喜欢,太后若是考虑到这点,又未必不会牺牲她,作为和皇后改善关系的垫脚石。

    徐循的唇角勾起了 一丝淡淡的微笑,她的手指在桌上画来画去,勾勒出了复杂的线条。人生本就是如此,每一条路都是危机四伏,谁知道最后通往何方?即使她生了儿子,儿子可能会 死,可能会被夺;即使她和太后、皇后交好,内阁也许又会对皇帝的死因生疑,又会意图迫她这个在文臣中名声大坏的奸妃殉葬,以此作为对内廷的下马威,甚至于 也许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皇帝许久以前就免了她的殉葬,她也有可能在疟疾中不幸染病身亡……在后宫的千百条道路里,也许九成九的路都通向死亡,不论怎么走, 这都是必然的结局。个人的意愿,在这排山倒海的命运跟前,不过是一种装点,不论是智胜比干、貌比天仙,又甚至有诞育太子的惊天福分,不论是颓唐、是振奋、 是算计、是痴情,在这一刻又有什么意义?再过几日,不知有多少人的命运将要到达终点,她们的故事,已经走向了结局。

    既然如此,怨 天尤人又有什么意义?在这一刻坐下来细心盘点、回首前尘,这二十年宫宇,好歹她活得还算顺心,活得还算自在,还是活出了自己的味儿。若是为了活下去忍辱负 重、笑里藏刀,为了活下去,把原本的自己杀死,换上一个更得体、更锋利、更盘算的自己……然后今日一样要死——若是如此,那才叫做失败,叫做讽刺吧?

    不 论结局如何,不论会怎么死,又有什么关系?徐循忽然惊愕地发现,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相信,她已算是走过了一段不错的旅程。她有过知己,有过朋友,有过亲 人,也有过敌人,甚而……甚而还算是有过爱人,和宫廷里,和这世上大多数人相比,她虽然总被关在这一方天地里,但也算是活出了人生三味,活得轰轰烈烈,活 得还像个人样。

    至于金银珠宝、富贵荣华,在这一切跟前,又有什么打紧呢?

    她放下耳环,又踱到了窗前。心里遐想着雨花台的月色——她曾对皇帝也说过,觉得南方的月亮要更圆、更大些。

    但 现在的雨花台也不会有多少月光,才是初三,月儿只有一弯上弦,浓云密密地遮住了星光,暮色里的宫城是如此黑暗,只有点点灯笼的光,在不紧不慢地晃动着远 近,时不时传来沉闷的铃声:夜深了,连办事的女官都去睡了。想必宫里的装饰已经都卸了下来,报丧的钟声也随着信使一道,往全国各地敲响,她们今日的事情, 也算是做完了。

    死皇帝,总算是件大事,徐循的思绪就像是天边的云彩,被风吹得飘散不定,她一时想:不知道大哥的陵墓修完了没有。一时又想:点点现在,知道父亲出事了吗?希望她别哭得太厉害,希望钱嬷嬷能劝住她。

    若 是太后没有太狠心,又或者仙师能帮上忙的话,也许在殉葬之前,她们会让她和孩子们见上一面的。徐循想:不知她们何时会来迫我,又会是怎么死,吊死还是毒 死?处理内宫女眷,最多也就是用这两样了。若是和从前一样,等大哥丧事办完了,再让我去景阳宫上吊的话,那起码还有十天半个月了。毕竟,现在天寒地冻,丧 事可以办得隆重一点。再说大多数衙门都在放假,那些礼仪起码也要耽搁些时日的。

    这样的话,应该还是能有机会见到孩子的,甚至会被放出来行礼也未必,反正太后也不怕她会跑了,表现得乖顺一些,说不定还可住回永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