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循,其实具体待遇差不了多少,差的是什么?圣宠?其实说穿了,就是一口气。
人就是这么怪,徐循要是一直谦逊,觉得自己不配这份荣光,何仙仙没准还要更酸,但她态度这么务实,何仙仙也就不酸了——酸够了,和她一道分析道,“是呀,大哥为什么改封你呢?这改封可没带了皇字……皇庄妃改封贵妃,这意思,皇庄妃还不如贵妃了?”
徐循也在琢磨着自己的册文呢,她寻思了一会,缓缓道,“我看,这皇字,毕竟只是个虚衔,没有再行册封的典礼,待遇上也没有什么区别,就是口头说了,各色常例多加一成……”
“那改封贵妃,拿的不也还是一样的禄米吗?”何仙仙道,“除非大哥以此为借口,再给你们家加封一些官爵,不然还不是和皇庄妃的时候一个样?”
“傻呀,”徐循嗔了何仙仙一眼,“没看着吗?册宝,贵妃有册有宝……看大哥意思,从此是要悬为定例了。”
别小看这个册宝,有个宝在,贵妃这位置隐约就是特别与众不同,以前孙贵妃就是高于众妃之上,现在改皇庄妃为贵妃,看来是要把这个制度确定下来,也算是正式地在后宫里规划出了一条升迁的道路。
刚进宫,小都人吧,得宠(或者选秀)以后,封宫嫔吧,宫嫔更得宠,或者生小孩了,封妃吧,封妃以后混得更好,加个皇字,不上册,不赐印,就是个虚的荣誉,然后再得宠,又或者是生育了重要子嗣,那就成贵妃了,有册有宝,待遇无限逼近皇后。贵妃往上目前是一片空白,但徐循怀疑以后会不会出现皇贵妃、皇皇贵妃、皇贵上妃什么的,凑足九个台阶,让人一步步慢慢去迈。
这个改变是好还是不好,徐循说不上来,但皇后这个职位的权威被进一步削弱那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当然了,具体落实到现在这个皇后身上,事情又有点不一样了,皇后之前不也是贵妃出身吗?这一般的妃子和她的贵妃之间还隔了个皇字,无形间也是推高了孙后的地位,让她正位中宫特别理直气壮,特别舍我其谁。指不定皇后看了这晋封的诏令,还会不怒反喜呢。
“你想太多了。”何仙仙白了徐循一眼,“还不怒反喜呢,只要是你坐上贵妃这个位置,她就喜不起来。”
这几个月,徐循虽然没有公开和皇后叫板,每三天一次的请安都是必去的,不过在坤宁宫也从来都没有和皇后搭过什么话,过去了该请安请安,该问好就问好,连茶都不喝,坐坐就走了。虽说礼节上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也没称病部不去请安什么的,但就是这种摆在面子上的敷衍和不屑,才叫人心里恼火,也难为皇后,因为壮儿归了永安宫,往永安宫送吃喝的频率还要比往常更高几分。
推理出了皇帝改嘉号的理由,大概也就明白了他之所以不直接赏赐皇庄妃宝玺的动机了——贵妃一人高出众妃已经够了,要是谁受宠都能拿个宝玺来玩,未免也有点太不像话。但是何仙仙不明白的是,皇帝为什么忽然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给徐循又抬了位分,就算是宠徐循,想给她点好东西吧,怎么也得先和当事人商量一下?
“恐怕还是为了给壮儿点体面。”她找了个最说得过去的理由。“壮儿生母被发配冷宫的事,已经是都传开了,给你升个位分,将来壮儿也少受一些闲言碎语。”
“若是如此,册文里就会提到壮儿了。”徐循也不是没想到这点,但到底还是被她否定了,她觉得自己直接去问皇帝,说不定皇帝也不会和她说实话的,想想遂放弃追究,而是招呼何仙仙道,“你来得正好,能和我一起参详一下表文——我宫里没一个人会写那样拗口的骈文。”
宫中女子,能识文断字,读点诗词就不错了,自己操刀修饰辞藻,写出那样文采风流的四六骈文基本是不大可能的任务。徐循现在就特别想知道孙贵妃上表辞谢,还有胡皇后上表辞位时候,那表文都是谁给捉刀的。她自己凑点平仄不通的诗词还罢了,实在是写不出来这种应用文。
“噢噢!”何仙仙很感兴趣,“是了,你必定是要上表辞谢的——来,我看看你打的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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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论清宁宫里是何反应,坤宁宫对这封诏书的反馈也不可能太好,皇后一早起来,虽然没有打碎杯盘这么形式化,但也的确是阴着一张脸,就连太子都很难激起她的笑容。偏偏周嬷嬷又出门忙去了,宫里谁也不敢随意和皇后搭话,还是罗嫔,把孩子哄睡着以后,便过来劝皇后,“姐姐,凭她怎么样,难道还跃得过您?您做贵妃的时候,对皇后娘娘何等恭敬,如今自然也是一样的。”
这话算是劝到点子上了,但皇后的脸色却并未因此改善,她摇了摇头,罕见地透露了几分自己的心事,“我不是气她升做贵妃……”
好吧,她修正了一下自己的说法,“主要不是气她晋封,我就是想,这件事又不大,大哥至于自把自为吗?事前哪怕和我商量一下了,连一句话都没有,难道在他心里,我就一定会从中作梗?”
若是从前,皇后还真拿不准自己会不会阻挠,怎么说现成的理由——自己无子,因养子而封贵妃,只怕后人效尤。虽然她来说是有点讽刺,但栓儿和壮儿的情况不一样,相信大哥还是能够理解的。
可现在,她觉得自己未必会开口反对,皇庄妃和贵妃之间,差的不过是一小步而已,她还不至于容不下这一小步……贵妃说不出自己在担心什么,但她现在的确是存着这样隐约的担心。她觉得自己和皇帝之间的问题,已经要比徐循这一小步,更需要重视了。
只是她想不通,这问题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在哪里,她甚至不肯定这问题是不是存在。皇帝的为人,她是很了解的,他讨厌谁喜欢谁,什么时候不是大大方方地表现出来?后宫里又没什么好假装的,从前他不喜欢胡皇后,还不是全天下都知道了?
虽然,她身子不好,侍寝次数有限,而且随着年岁大了,的确也没有从前那样频繁承宠。但这也不是说大哥就有特别专宠哪个,就连徐循那边,他也经常是过去看看孩子就走。栓儿身为太子,皇帝来此的次数并不少,每次和她谈天时,表现得也和从前差不多……她没觉得他有特别冷淡的地方。
但,这立贵妃的事,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先征求她的同意……为什么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他反而失声了?
如果有问题存在,这问题到底是何时开始埋下的?皇后沉着脸盘算,是选秀时?那一声“三十六陂春水,白首想见江南”,的确令她大为介意——能跟得上大哥思绪的人,已经不止是她一个了……
但皇帝不可能只因为这么一句诗词和她离心,不,问题的根源还在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