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有限的,家长里短唠嗑了一通,徐师母也该出去了,徐循免不得滴了几滴泪,唬得徐师母和嬷嬷们忙劝慰了好久,“日后相见有的是时候……”她方才勉强收住了,亲自把徐师母送出门去,令赵嬷嬷、钱嬷嬷提着带给家里人的物事好生送到宫门前,这才自己回了屋里发呆。
刚才和徐师母热闹说了半天,如今屋内空下来了,更觉冷清,徐循想到家里,不免又撒了几滴泪,歪在炕上便含糊睡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拍她道,“孙娘娘来了!”
现在分了宫,彼此去皇后那里的时间又不大吻合,要见面就得互相去宫里拜访了。何仙仙经常来徐循这里玩,徐循也老到她那去坐,后宫三妃一后,皇后和惠妃那她都经常过去,贵妃那里自然也要时常走动的,好在和孙玉女在一块,因两人都得宠,说话倒不必顾忌太多,彼此玩得也挺开心的,也是熟不拘礼了,孙玉女都没等徐循打扮,掀帘子就进来了,往炕稍一坐,笑道,“都快吃晚饭了,这会子睡你也不怕走困。”
徐循抿了抿鬓角,喝口茶润了润口,揉着眼睛道,“下午我娘进来,我哭得累了,稍微歪一会。”
孙玉女的眼角也是红红的,亦没怎么打扮,穿的就是常服下头的袄裙,因没披外袍,看来还有些素。听了徐循说话,她亦叹道,“我也是,人走了以后,我心里空落落的,自己屋里就是呆不住。”
徐循何尝不是这样?两人倒是很有共同语言,彼此问了问娘家的事,孙玉女合家是早搬迁进北京了,现在住得也还可以。这一次得了封赏,大有面子,已在北京附近寻问农田,看来是要安定在京郊了。
说起娘家事,一般都该是比较兴奋的,可孙玉女却是越说越冷清,说到后来眼泪又出来了,哽咽着和徐循道,“在宫里十多年,天天都想家,现在家里人来了,说起家事,又觉得那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就连娘的脸,看起来都和从前大不一样,几乎要认不出来了……说起话来,只觉得生疏得很,太生疏了……”
徐循又何尝没有这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她的入选,给家里人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自然也就令她记忆中那个温馨而朴素的寒门小户,渐渐地改变、消失了。只是她和母亲等人毕竟分离才几年,彼此都还熟悉,却比不得孙玉女,自十岁开始,生命中渐渐懂事的这十多年,都是生长在了宫里。就连和家里人的回忆,也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期盼已久的见面,却是这么个令人惆怅的结果,孙玉女在徐循这里哭了半日,方才渐渐地缓过劲来。徐循也不去劝,她也有无限的苦楚可以陪着孙玉女一起哭,两个人一起痛哭了一会,心里倒是轻松了。孙玉女便不回宫去吃晚饭,蹭在徐循这里道,“我就在你这儿吃了。”
一时何仙仙也过来找徐循——眼圈也是红的,和孙玉女见了,彼此倒都发一笑,说起来也都是觉得家里人陌生,家也让人陌生,三人此时直是同病相怜,一边说着幼时家里的趣事,一边彼此打趣喟叹一番,这么着吃了晚饭,长宁宫来人道,“娘娘,干清宫来人了。”
孙玉女忙起身回去——这是皇帝今晚要去长宁宫了。徐循和何仙仙又叨咕了半天,两个妃子和小姑娘似的,嘻嘻哈哈了半日,何仙仙到底还是回咸阳宫去了——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若是随便在永安宫留宿,影响也不大好。
尽管悲喜交集、五味杂陈,但毕竟是和家里人见了一面,徐循当晚也睡得很香,第二天起来眼圈都没肿,神清气爽地在屋里绕了几个圈,便嫌闷,又不愿出门,遂把柳知恩叫来要看帐。
永安宫的账本一向是清清楚楚,一笔归一笔的,昨天徐循赏出去三四件首饰,今儿就都上了档了,徐循看了也挺满意,就随口和柳知恩商量,“都说商铺年终盘库,我们年终也盘点一下库房,对对帐,看盘得出什么亏空不。若有,也开革几个出去。”
柳知恩不慌不忙的应了下来,又笑问徐循,“昨儿娘娘可是一偿夙愿了吧。”
徐循就兴奋起来,和柳知恩说了好多徐师母入觐的事,见柳知恩眯着眼笑,自己也有点脸红,慢慢地就住口不说了,笑道,“你别笑话我,你们没事还能出宫和家里人团聚,我们见家里人的次数可是扳着手指头数得过来。”
太监出入宫廷的确是比较自由的,柳知恩忙道,“奴婢哪敢笑话娘娘。前几年也许娘娘还不能常常得见家人,从今往后,可就是能时常见面了。”
“倒也是未必。”徐循叹了口气,惆怅道,“我娘说了,还想着回南边去呢。”
她不无炫耀地对柳知恩道,“连我堂表亲们都不愿上京,只愿在家里,说是故土难离——”
这种不羡富贵闲云野鹤的精神,一直都是饱受推崇的,徐循这么说也是意在夸夸自己的亲戚们。可不想,柳知恩听了,神色却有些不对,徐循看在眼里,心头才是一动,便听柳知恩说道,“奴婢斗胆僭越,劝娘娘一句,倒竟是把贵亲们搬迁进京居住还好些……”
徐循整个人都僵住了,忽然间,她想起了太宗张贵妃劝她的那几句话。
“从前你没起来也罢了,如今你起来了,又是如此得宠,家里人可要约束好了。不然,他们在外面犯错,你在宫里也没脸……”
张贵妃说是白嘱咐,可这种话,若不是有了些由头,又怎么会白白地说出口呢?
多少不堪的设想,一下全都在滚水一样的脑子里翻滚了起来。徐循眼前发黑,都有点坐不住了,她一把抓住了柳知恩的手,哑着声音催促道,“你都听说了什么——快说给我听!”
柳知恩都被她吓着了,他诧异地想要抽回手去,可徐循的劲儿是这么的大,抽了一抽,竟未抽动。只好忙着宽慰徐循,“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
徐循虽然常被人说憨,可又不是真傻,怎么听不出柳知恩语气里的慌张和迟疑?很明显!他连实话都不敢说,这是在寻思着要现编点什么呢。
刚被团聚所安抚下来的委屈和心酸,这会儿又是一下冒上了脑海,徐循气得头突突地疼,眼泪一下就冒出来了,“你就实话告诉我吧,他们都干什么了!”
这会儿,她不但是怕,而且还冤啊!冤得连一颗心,都快给胀破了……
☆、震怒
徐循这都哭了,柳知恩还能不说实话吗?他慢慢地还是把手给抽出来了,从炕边挪开了身体,在徐循跟前跪了下去。
“奴婢死罪。”先叩了叩头,方续道,“其实亦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稍微有些不像了……指挥使夫人——也就是娘娘的贵亲四表舅,现在做的是买卖人口的皮肉生意。一并贵五堂叔在南京、无锡一带也有强买强卖,占地豪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