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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辈分,很多事也没那么讲究。今晚叫徐循侍寝,他回来时间又早,徐循打扮了一番就跑到重华殿去寻太孙了。

    其实真要比较起来,孙玉女还是显得受宠,因为昨儿太孙是直接去延春宫找她了。不过徐循也在重华殿里住了有好几个月,对此地并不觉得陌生。——现在,她和能进得了重华殿服侍的这些中人,也已经很熟悉了。迎面进去,先一路用含着笑意的眼神和金英、王瑾打了招呼,又和青儿、紫儿点了点头,掀帘子进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侍膳宫人川流不息地往上抬菜,尚食局的典膳也进了屋子。

    正规地说,皇室成员三餐都要有人先尝过的。这个尝膳工作也得当着太孙的面进行,不过实际上在现实生活中经常就不执行了,甚至连御膳房送来的菜也经常是被冷落在一边的,这些温火膳,满足不了太孙的胃口。太孙常在春和殿吃,就是因为春和殿有膳房,能吃上一些体己菜,他在太孙宫自己吃的时候,就会派人去皇爷的小厨房点菜。

    当然,这都是南京的事了,现在到了北京,太孙宫距离内宫真是有一段路了,从那处来的菜,这么大冷的天,就算有火温着也早都冷了。但同样太孙宫也有了自己的膳房,徐循、孙玉女最近吃的就都是膳房给做的菜,起码路途还算是近,送来不需要再翻热,虽然是份例菜吧,也不至于不能入口。这一点来说,算是生活质量的小小提高。

    “今儿排场好大啊。”她给太孙墩墩身就算是行过礼了,太孙也不计较这个——现在大家都很熟了,熟不拘礼嘛。很多多年的老妃嫔,见到主子了也就是点点头而已——也没等太孙说话,就跑到他边上挨着坐了下来。

    “我也这么说呢。”太孙对徐循一笑,两个人一点都没有小别后的生疏,好像太孙就是出去散了个步,两个人不是两个月没见,只是两个时辰没见一样。“膳房那边估计人手也是刚配齐了,这是攒足了劲给我显本领呢,这顿饭菜色倒是够丰富的了。”

    和徐循一样,太孙每天也是有份例的,他一天的份例能管徐循一个月的吃食了,什么米啊面啊,奶啊肉啊,要都给用全了,能做出一百多道菜来。当然平时这些份例,尚膳监并不会全用——多少也就是规定一个意思而已,实际生活中都是不按条例来的。可今儿太孙宫膳房要显本事,菜比平时都多了起码一半,整整摆了能有五张方桌,大菜硬菜就不说了,光是应节的小菜,就有烩羊头、爆羊肚、炸铁脚小雀加鸡子、清蒸牛白、酒糟蚶、糟蟹、炸银鱼、醋溜鲜鲫鱼——全拿红头签子在盘边上糊了名字,徐循一路看过来,一路念,又笑道,“这是把一个月的菜都做上来了吧?”

    她语调清脆娇甜,报菜名儿抑扬顿挫,和唱歌似的。太孙听了高兴,便说,“你把这些菜都给我念一遍,看看膳房给做了什么好东西。”

    徐循笑道,“我不要念,等我念完了,菜都冷啦——您看着想吃哪一道,我再给你念哪一道吧。”

    太孙便直起腰,往桌上扫了一眼——别说,这些菜隔远看去,未必都能认出来是什么。他随手指了一盘,徐循看了念道,“是带油腰子。”

    太孙微微一点头,便有人上前,先夹了一份,却是奉给典膳,典膳看了点头,再奉给太孙。如此吃了两口,太孙便失去兴致,挥手道,“把大锅子留下,拼一圆桌菜,余下的撤了赏你们吃吧。”

    这才是他平时吃饭的惯例,徐循上前帮着挑出了十多样太孙爱吃的——太孙口味随皇爷,爱吃面、吃辣、吃肉,点心爱吃甜、吃奶,她看着签子,再结合平时的印象,和王瑾一起商量着挑了十多盘子,这里自然有人把方桌撤下换成圆桌,在中间放了个八宝鱼头豆腐大锅子,下面烧了火,浓汤滚滚,看着都让人食指大动。

    连典膳也下去领赏用饭了,屋内只余青儿、紫儿并几个中年宫娥服侍时,太孙方才动了兴致,连声道,“温酒来!”

    温的有好几种酒,也是一样温在水里,青瓷瓶上挂了红签子。徐循去挑的时候,看到除了御酒房造的金茎露、太禧白以外,还多了两瓶新酒,便笑道,“这个荷花蕊和秋露白,是新酒呀?”

    “噢,是王瑾在宫外酿出来的,今儿咱们试喝两钟,如好,再让他造。”太孙说,“你各样倒一钟来我喝喝?”

    倒酒这个也无需徐循自己动手,自然有人给她倒好了,徐循只端过去给太孙而已,太孙先喝了半杯荷花蕊,剩下半杯就拿在手上,送到徐循唇边了,徐循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太孙笑道,“徐娘娘,小的服侍你可仔细么?”

    徐循白了太孙一眼,咽下酒品了一会,才道,“这酒对我来说太醇了。”

    果然,太孙还若无其事呢,徐循脸上已经飘起了两团红晕,太孙哈哈一笑,“你平时自己吃饭,不喝酒的?”

    “我们喝的酒没这个好。”徐循说,“也就是兰花饮、芙蓉液,在外头算是好得不得了了,和这个比也淡。”

    太孙唔了一声,“我喝惯了,倒是不觉得多好。就是比别的醇厚些,在鼻子里有点荷花的香味。”

    说着,又吃了几筷子菜,徐循侍膳过几次,很有经验了,早舀了小半碗鱼头汤凉着,这时候刚好奉上,太孙开始作了。“浊,撇撇。”

    徐循只好把本来也没有几片的油花轻轻地撇到一边,舀了一调羹清汤给太孙,正好就喂进去了。“现在好了吧?你都多大了,还要人喂……”

    两个人一边吃酒,一边谈天,徐循问些回南京路上的事,太孙也问问北京的变化。不知不觉就吃了有快一个时辰,菜没吃多少,酒也没喝多少,多数时间都在聊天了。太孙还和徐循说,“可惜了,王娘娘毕竟还没去多久,不然,教坊司里喊点小唱来弹曲子,更有意思了。”

    “哪有人家常吃饭还要听小曲的。”徐循现在和太孙说话已经是非常随便了。她拿起一个乳饼塞在太孙口里,“吃你的吧,再娇下去,就该吃粗菜忆苦思甜了。”

    粗菜也是本朝御膳的特色,真是就拿油盐炒的苦菜根、红菜头什么的,全是田间地里苦哈哈吃的菜色。这是太祖爷为了警惕子孙,忆苦思甜而定下的铁律。到如今无非是原样拿去倒掉而已,谁也不会真吃。太孙哈哈一笑,咬了一口乳饼,又拿徐循的手放在手心里捏来取乐。

    两个人坐在一处说点家常,吃吃菜喝喝酒,因为不是每天见面,所以也很不愁没话题,就像是一般的家人一样,宁馨里又带了一点**,一点情调。这样的情境肯定是能让人非常放松的,最重要的,是因为朝夕相处了很久,所以那种隐约的陌生感已经完全不见了。要说起来,徐循和太孙相处的时间,还比太孙和孙玉女相处的时间更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