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这里头的故事恐怕是个不错的案例——那会儿苏清岚崭露头角,正跟人据理力争,猝不及防遇见这么位活在叹息里的长辈,一时间居然也被震惊得说不出话,缓过来了又叫他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吓得魂飞天外,压根想不好要不要跟家里说一声。
——以至于沈源刚被主系统选中的时候苏女士其实是极其抵触的,尤其是在得知这不着调的长辈居然还妄图拉自家儿子下水之后。
五百年太长,十年也太长。都足以叫陌生变熟悉,熟悉变陌生。
之后便是漫长的调理时间,从麻木到鲜活,中间掺杂了几分真假,连苏言笙自个儿都说不清楚,主系统那头已经不让他出任务了,他每日便在主系统的空间里混吃等死,或是看看那些个年轻后辈。
莫看他平日里插科打诨倚老卖老老不正经,到骤然安静下来的时候,叫那股怅然劲儿猝不及防打了满脸,小世界里活过五百年的老油条也还是懵的。
说起来,到这会儿,苏言笙其实也分不清楚自个儿到底是五百岁,还是三十岁。
总有人暗地里要羡慕那些个老顽童,老当益壮,返璞归真。有人活得返璞归真是真的,可谁又能说没有人的“活泼”其实是遗憾——成日蹦来蹦去,却终究不晓得自己图个啥。
果真是出了趟远门,忘了归来时日,生了颗不伦不类的心。
遇着沈源也是机缘巧合,沈源活跃了十年,苏言笙也没多在意,只是某一日,忽然就觉得有趣了——也没见过哪个傻到干了十年还偏要付出一颗真心以心换心的。
十年太长,偏生这孩子居然十年没疯,苏言笙便想着,终有一日,是要出事的。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多少人说着这样的话选了自己未来的路,可那些不忘初心的人,到底又有几个当真能得个好下场呢。
苏言笙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活得太久,活得太错乱,活成了个世人言语间堆出的乱世里的定海神针,却也活得愈发迷茫。
道心不稳。
可抛却其余层次,有些经历不算好,明明清醒着,却浑浑噩噩如同梦魇缠身。
兴许能帮上一把吧——如今他同苏清岚也成了忘年交,拉她儿子一把,其实也没什么。
就当是,叫那个年轻的勇士,别那样快被迫失去锋芒。
* 3 *
顺利坑过了齐如琛和沈源之后,苏言笙便又闲下来了——他总不至于孤家寡人地去围观人家一对夫夫。
要真这么干了,只消四个字——分明找虐。
横竖齐如琛是齐家出来的,不可能欺负他家后辈,也未必就真的有能耐欺负他家后辈,他这做长辈的,还是别赶着上去多事了,不然可要叫小年轻不耐烦他这老东西的。
而沈源的弟弟沈溟又不似他哥哥那样板正好玩,虽说有时候那股傻劲儿真是跟他哥哥如出一辙——大抵也是苏清岚基因过于强大,苏家的这些个后辈,在某方面总是从一而终。
苏言笙没兴趣晓得沈溟能干几年,说到底,沈溟也不算年轻了,他不是这行起步,原本的行业里有过磨砺,自然不至于像沈源一般。只是这也未必是好事——小世界里的情分太过真实,这孩子对自家兄长也过于信奉,可人与人是不同的,如若照搬,终究要栽跟头。
不靠谱的苏言笙叹了口气,心说这苏家的后辈还真是麻烦,分明都不姓苏了,却还是要叫他这个老人家操心。
* 4 *
“前辈,您就没想过找个伴?”
在接了苏清岚衣钵之后,偶尔缺心眼的沈荨问起了这个问题,叫单成了习惯的苏言笙终于认真想了想自己的终身大事。
得出的结论是——自己错过了十年光景,之后又浑浑噩噩这般久,一天到晚不着家以至于苏家人几乎都要忘了家里还有这号人,算下来,门当户对的也都成双成对了,而他,至今搞不大清楚自己年岁,不管找个谁,都仿佛是他占了便宜。况且,终日与人相处难免要露破绽。
在心里责怪了一回这些个自己找了对象就不忍心看别人孤家寡人的小辈,苏言笙淡然一笑:“如今这样挺好,我听闻到了年底主系统就允许任务者回修补过的世界做客,我打算出去逛一逛——诶你这是什么表情,断然不会短了你随礼的。”
沈溟十分有眼力见地扯了扯妹妹,沈荨没敢再说下去,只留着苏言笙继续神神道道大吹特吹。
也不知是个什么状况,在苏言笙一如往常的装疯卖傻不着调中,沈荨居然看出了那么一点儿被主人塞到夹缝里的凄凉。
难得再看见沈源的时候,他问过沈源,沈源没答,却是齐如琛道:“前辈与我们不一样。”
五百年与十年的跨度太长,兴许苏言笙年轻的时候也有过那么一两个记挂着的人,可随时间推移,有的年华老去,有的此生不见,留下的只是一段段日渐模糊的回忆与一次次自嘲一般的释然——就如同最初的年月踌躇满志,等做成了一件事,再没什么大山大岭压在背上的时候,才骤然觉出了空虚,而后便开始想着回家,再往后,却几乎是认命了。
苏言笙曾经站得很高过,可就是一不留神站得太高,从此被捧上神坛,再无比肩之人。当有一日回归平常,他其实也忘了该如何与人相处。所以插科打诨,营造出那样不着调的形象,叫人嫌弃之余也不至于忘了——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再多的,他也便无能为力了。
五百年蹉跎,终究太长了,长到,他都几乎忘了,何处才是故乡。
* 5 *
枝上凝霜,白雪红梅。
一处景致,囊括了世上至纯至艳的颜色,直直冲撞入人的眼帘。
男子难得挑了一身玄色衣裳,烫金的丝线缠在上头,平白压出了庄重。
今天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日子,不过,就是凡世间的年罢了。
“到哪一日,才能回去呢?”
落雪无声,有声的只是伴他至此的系统:“快了。”
快了。
可到底,何处才能算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