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多少,毕竟身子已然是臃肿的。
从这里到大门,路过枣树,路过银杏树,路过菜地。这条路,她走了无数遍,来来回回,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么长这么短,这么百感交集。
她拉开门栓,故意问道:“谁啊?”
欢喜中夹杂着一丝怯弱,那几欲要脱口而出的三个字没说出口,九分期待,一分命运。谁都无法把握的命运,她愿意留一分给它。
声音里的轻快已经透露了她自私的心情。
门打开的那一刻,她的表情凝滞了下,又很快恢复了笑脸:“大伯母。”
又往她身后看去,惊讶:“二哥。”
大伯母和江景山一起来的。江景怀在家里排行老二,人如其名,是个高大壮实的男人,人挺憨厚的,一双黑眸清澈,炯炯有神。
这是田桑桑往常对他的印象,但此刻不是如此,二哥的眸色很重很重。
“今天是什么日子呀?”她笑了笑,热情地招呼:“你们快进来。”
大伯母和江景山对视了一眼,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跟着她走了进去。
走了几步,田桑桑停下脚步,忽的转头:“二哥!”
这是二哥啊,和江景怀一起出任务的二哥,和江景怀一起去边境的二哥。
他回来了,这意味着什么?!
一步都等不了,她不想继续走,眉开眼笑:“二哥,你回来了。”
“那景怀也回来了吧?”
“怎么连个信都没有,我在家里都快担心死了……”
“终于是回来了。”
“但他怎么没跟你回来呢?”
即便怀孕了,脸变圆了,可她还是漂亮啊。白里透红,面若桃花,笑起来时眼睛弯得像月牙。明媚如初,能吹散这密布的阴云。
江景山发誓,他真没见过这么柔和这么漂亮的孕妇,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敢面对,越说没法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大伯母背过身,悄悄地抹了把泪。
“啊,我知道。”田桑桑拍了下脑门:“他是去看我公公婆婆了。”心里吃味起来,父母最重要,才轮到妻儿,不然他为什么不先来看她?
“桑桑,你太激动了。”大伯母忍不住出声:“先别急着,你听我们说……”
田桑桑脸上的欣喜倏地退去,点头又摇头。
这是想跟她说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表情看她?
“大伯母你们还是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他回来了,这没什么好说的了。”
“谢谢你们跑这么一躺,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
她自言自语,“这阴天都快下雨了,你们进来坐坐,等下如果下雨了也没关系,我家里有雨伞,你们带两把回去,这样就不会被雨淋到了。”
很轻很柔的语气。
她的状态实在是反常,欢喜和忐忑都那么明显,可能已经窥到了什么。
大伯母实在不想说出口啊,不想做这个恶人。
一旦她说出口了,对面的人会怎么样?
可是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如果瞒着不说,才是对她最不好的做法。到时候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越来越瞒不住,临近生产,才是危险的。这个京城就这么大,一有点风吹草动,哪里能瞒得住呢?
“弟妹。”江景山开口了,他的声音很有力度,让人不容忽视。
“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
“你不要说,先进来吧,可能很快就要下雨了。”田桑桑早注意到了他们的异常,只是一直让自己不要去在意。
大伯母忍不住先哭了起来,捂着嘴背着身不让自己发出哭声。她也是早上才知道这个消息,从上午到现在,都没忍住哭泣。那也是她侄子,从小看着长大的,大好青年,怎么说没就没了?
“弟妹,对不起。”江景山站着没动,身体笔直,目光庄严肃穆地落在她脸上,一字一句,都说得堪比仪式:“我对不起你。我没照顾好景怀……”
这一句话,说得极为缓慢,说到最后,他是哑声的。
当那句对不起出来时,田桑桑还能反驳反驳,可是最后一句出来时,傻子也能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她的脑子一点一点地空白起来,全身的血液一点一点地冰冷,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恐惧。
敏感如她。
她的嘴唇嗫嚅着:“是他受伤了吗?在哪家医院呢,我去看看他?”没照顾好他,是这个意思吧?受伤的意思?
516 江景怀牺牲
若是受伤就好了。
江景山心脏钝痛,思绪猛地飞到了那天。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滚滚的硝烟带来滚烫的热浪,将他震得飞起又落下,身上的皮肤被灼烧得厉害。
一阵又一阵的爆炸声,快要撕破耳膜。
他微一摇头,从惊涛骇浪中回神,眼眶泛红:
“不是的弟妹,景怀他牺牲了。”
牺牲,这两个字对军人来说,意味这光荣,意味着最大的荣耀。可做为亲人,牺牲这个两字对江景山来说不仅是荣耀,更多的是死亡。
生命,坚韧的时候可以很坚韧,逝去的时候也不过一瞬。
若非事实如此,他真的不愿意相信。
“你说什么…”
田桑桑一个踉跄,就要向旁边倒去。
轰隆一声,她的脑袋要炸了。
牺牲,自从怀孕后,她就很少想过这个问题。她觉得生命是个神奇的东西,她在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于是乎她的眼里,多的是对生命充满了期待。
她似乎忘了,原来人是可以牺牲的。
出生的反义词,去世。
她忘了,她丈夫的工作很危险。
她忘了,她丈夫随时都能牺牲。
她只知道,他不会离开她。
这骄傲的高高在上。
哪怕他有时候确实很不好,哪怕她被他伤透了心,她也从来没想过他会死,她想的是他不会离开他,他离不了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忘了?
“桑桑!”大伯母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在她耳边道:“不要倒下,你要坚持住。”做为一个儿媳妇,桑桑无疑是委屈的。大伯母知她娘家离得远,和夫家的关系也不太好,她所能倚仗的就是景怀。儿子太小了,肚子里还有一个,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丈夫牺牲了,对她来说是最残忍的打击。
可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享受特权,享受光荣,不是随便得来的。
荣华的背后,都是血和汗。
做为这种人家的女人,她们随时都准备着。
田桑桑抓着大伯母的手,勉强让自己站起来。
“二哥,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谁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