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人群,脚上的疼痛因为心中深重的忧惧而变得微不足道。
当初高珩救她出狱,就是沿着这条街将她送到王府,从此为她遮风挡雨,许她安定富足,那种逃离绝望重获新生的感觉,是她一辈子都刻骨铭心的。
空气中的焦味渐重,耳边人声鼎沸,刚拐进下一个街角,大批官兵围成人墙正在驱赶镇压围观的百姓,四处人马集结在一起,将整条街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程金枝拼命挤进人堆想要一探究竟,奈何人群推推搡搡,好不容易看大了天牢的入口,却被凶神恶煞的官兵给拦了下来。
入口漆黑一片,不断向外冒着滚滚浓烟,疮痍满目。由于牢房以土石做墙,隔绝了火源,大火才没有愈演愈烈之势。
死伤者皆被一一抬出,伤者满面尘灰,痛苦不堪,死者面目狰狞,浑身焦黑,看得程金枝心惊胆战,一颗心悬在喉咙口,急得就要原地爆炸。
与其在此坐以待毙,备受煎熬,还不如杀进去弄个清楚明白,一了百了。
“让我进去!”
程金枝二话不说便向拦在门口的官兵撞了过去,熟料那官兵一个震怒,拿起大刀横在她面前吼道:“大胆刁民!天牢重地岂容你放肆!”
“你才大胆!我是燕王妃,让我进去!”
“什么燕王妃,你若再敢造次胡闹,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官兵一挥手便将程金枝推倒在地,程金枝脚上本就有伤,如今又被推了一把,肉体和精神上的痛楚同时袭来,让她眼眶泛红,近乎落泪。
眼前忙碌的身影来来往往,却始终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想到高珩如今生死未明,她硬生生将眼泪咽回肚中,扶着地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金枝你没事吧,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你人了!”高勋匆忙上前将她扶住,眼中流露出担忧之色,“我刚才打听过了,三哥午后确实来过天牢,可是...可是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程金枝浑身一震,抓着高勋逼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他…他还在里面!”
“不,不会的,若是真在里面早就被发现了。”
高勋嘴上虽然劝着,可话里分明少了股底气,他望了一眼混沌阴暗的牢门,再回神时,发现程金枝已经松开双手,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失了神。
这世上所有的人和事,只有失去方知珍贵。
“金枝,金枝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高勋蹲下身来想将程金枝扶起,却见她已经泪流满面。
“每次在我深陷危难的时候,他都会及时出现护我周全,可是为什么当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金枝。”
“程金枝。”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却只有一个声音从人群中穿越而来,透进了程金枝的耳膜。
程金枝猛然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渐渐地,泪光盈盈的眸子里爆发出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只见高珩一袭靛青锦袍,长身玉立于人群之中,安然无恙。
而另一个声音的主人一袭白衣,正站在他背后不远处,脸上的欣喜之色在看到程金枝飞奔向高珩的那一刹那,霎时间变得晦暗无光。
“三哥!”
“殿下!”
直到双手触到高珩的坚实的身体,程金枝这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真的平安无事。
“你怎么来了?”高珩疑惑地注视着满面泪痕的程金枝,“怎么还哭成……”
然而还未等他说完,程金枝就一头栽进高珩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好怕,我好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高珩静静地看着怀中的程金枝,凝视许久,突然欣慰一笑,原本清冷的眸子里升起了融融的暖意。
“放心吧。”他温柔地拭去程金枝眼角的泪水,脸上笑容渐深,“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一辈子都在。”
“你......”
程金枝怔怔地注视着高珩,只觉心中突然有一处地方变得温暖通透,如沐春风,让她又惊又喜。
而高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脸上的笑容却很是苦涩,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脸色,这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上前道:“三哥,你不知道金枝为了来找你连脚都给崴伤了,一路瘸着奔过来不说,还被那个官兵推了一把,你可得好好补偿人家。”
“没有晋王殿下说的那么严重,小伤而已,能跑能跳呢。”
程金枝说着便迈开步子,可左脚刚一使力,立刻疼得她缩了缩身子。
“果然还是那么爱逞强。”
高珩故作责怪地轻拍程金枝的额头,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而在程金枝和高珩的斜对角,那袭白衣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伫立许久,挥袖闪进了人群之中。
这袭白衣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寒清。
第四十章 空山禅语
刑部天牢失火遭劫,周帝震怒于太极殿,京城内外风声渐紧,文武百官人人自危。
可对于程金枝来说,这些都是朝廷之中,庙堂之上的事情,反正高珩如今已经平安无事,她只管闲情逸致地过她的小日子便是。
况且这程府“鸡飞狗跳”的风波还未闹过去,新的一波流言蜚语又接踵而来,甚至还被传得神乎其乎,衍生出了各种不同的版本。
什么“燕王与王妃天牢门口破镜重圆”,“燕王妃带伤千里寻夫”,“燕王十里长街抱爱妻”…..
原本夫妻之间互相关心的寻常之事硬是被广大有才群众改编成了凄美苦涩还略显矫情的爱情故事,听得程金枝自己都寒毛直立。
在家养了几天的伤,腿脚也已经好了大半,虽然不能再蹦跶上树,可正常的行走已经无甚问题。
回想起高珩那日在天牢前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和抱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大半条街的情景,程金枝至今想起,都会心泛微漪,粉面桃花。
她确信这是心之所向,也确信自己的感情其实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她还是能深切地感受到,她与高珩之间虽然已经打碎了一堵墙,可终究还是若有似无地隔着一层纱。
而两个人也都心知肚明,这层纱到底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