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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之间,杨星窝着脖子声音很轻,“我知道。工地里的叔叔,也有烟瘾,但是他家有孩子念大学,抽不起烟,想得不行的时候就嚼一块糖。”

    蒋文轩摸了摸他的头发,可能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头发虽然茂密但是细细软软的,有点黄,手感不是太好。

    以前顾老师总说,现在的孩子,都不经历人间疾苦,所以对太多事情都无知无畏。后来老师又停顿了一下,说这样也好,经历过太多心都会坏掉的。

    蒋文轩的心在有力地跳动着,他还年轻,他还善良。那这人呢?眼前的男孩儿,经受过太多,在人世间拼命挣扎着活下去,可是他的眼神依然纯净。到底是什么才会造就这样一个男孩儿呢?蒋文轩百思不得其解。

    “你也抽烟吗?”蒋文轩摸到了杨星眉尾处的血管,杨星皮肤白,淡青色的血管浅浅地伏在薄薄的一层皮肤下面,平白地延长了好看的眉形。

    “没钱抽。我也没觉得抽烟很酷。”杨星稍微往后仰着脖子,想尽量看清蒋医生的脸。

    “不抽烟就对了,这不是什么好事情。”蒋文轩骤然把手拿开,虽然是在夏天,杨星还是觉得有一瞬间的冷,眉上的一小块皮肤被捂得温热,乍一接触空气觉得湿嗒嗒黏糊糊的,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这是出汗了。

    一个人的生命究竟有多脆弱呢?

    帕斯卡尔说,人是会思考的芦苇。风吹草动都会让纤细脆弱的生命逝去。

    可他又实在是坚强。不论是遇到了什么,只要有阳光和水,他总会在最困难的环境下艰难成长。

    蒋文轩看着半躺在床上翻着一本已经破旧的书的杨星,露出一个自己都毫不知觉的笑容。杨星读书的时候成绩很好的,老师都说,如果有条件的话,他是能考上重点大学的苗子。只是世界上没有如果罢了,在他实现自己的宏图大志之前,他首先要活下去。不知懂啊为什么,在很多时候,为了生存,他必须要放弃生活。

    杨星不知道蒋医生在想什么,但是看见蒋医生笑了,心里也觉得欢喜,像是一眼泉水似的,咕噜咕噜地不断地争先恐后地往外冒着泡,都快把心盛满了。杨星把书稍微抬高,遮住自己再也控制不住的笑意,一留下一双眯得弯弯的笑眼,像是天边的新月。

    蒋医生走到杨星病床边上,翻看了一下用药记录,从大褂口袋里拿出个大白兔,塞在杨星手心,像是哄孩子似的,凑在杨星耳边,“没叫小王姐姐看见的。”

    其实杨星并不喜欢吃糖,糖太甜了,也太黏腻了,像是个美满的梦,叫人沉沦。只是梦呀,总归是要醒来的。杨星看蒋医生走了,费力地伸手勾住桌子上的一个铁皮盒子,很虔诚地把奶糖放进盒子里。有点儿像小孩子攒钱,等到攒够了,再花出去。杨星也想把糖攒够了,出院之后想蒋医生的时候一颗一颗慢慢吃,假装自己还是受人关心的。

    小时候读过范仲淹的故事,范仲淹小时候家里穷,上学时只能吃凉粥和咸菜,有家里有钱的同学把自己的饭菜分给范仲淹,范仲淹却拒绝了。他说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如果要我吃富贵吃食,一旦习惯了就再难回去了。杨星想,自己也是这样的。蒋医生就是家里富贵的小孩,他对自己好,自己却不能真的习惯。

    说到底,自己和他不是一类人。他们在不同的世界里。

    如果自己有一个健全的童年,如果自己可以念到大学,那时候再遇见蒋医生,说不定他们真的可以成为朋友。他可以不用羡慕蒋医生的自信,可以开朗地和他说笑,可以有自己所希望过的生活。说到底,自己的生活,一团糟。

    现在不要说和蒋医生成为朋友这样遥远的事情,就连自己的住院费用都是一个巨大的问题。杨星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呼吸里都是满满的人民币的味道。都快要活不起了,却还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杨星心烦意乱地把书盖在脸上,不想看早晨刚刚生气的太阳。

    蒋文轩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认识都还算清醒。大概是个好人。想要完全做一个正直,诚实,善良,有礼貌的人实在是太困难了,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大概做一个好人。毕竟不是圣人,能够做到如此,蒋文轩觉得自己已经做得不错了。

    可是头一回,蒋文轩觉得自己其实还可以做得更好。

    老师在第一天带自己的时候就已经说过,千叮咛万嘱咐地,说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死已救过伤也扶过,以后的事情就要看病人自己的造化了。谁也不能真的去救谁。普度众生,那是菩萨的事儿。

    蒋文轩坐在办公桌上揉揉太阳穴,头发因为这个动作而变得乱糟糟的。

    他以为他可以救杨星的。但是救活之后呢?一个一身伤病的人,一个没有经济来源的人没,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要怎么活下去?蒋文轩第一次,觉得救死扶伤这个词有些可笑。不知道杨星是不是也会这样认为。

    “蒋医生!”杨星躺在床上,因为肋骨摔断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坐着的时候会觉得疼。呼吸都疼。可是见到蒋医生的时候好像全部的疼痛都随着蒋医生的笑不翼而飞了。

    “恢复得很好啊!”蒋文轩俯身把杨星摆成一个稍微好受些的姿势,坐在床边随手翻自己给杨星带来的书。书是老书,封面已经破了,杨星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包装纸,像模像样地包了一个书皮。封面上贴着用圆珠笔写的书名。杨星的字和他的人不一样,他看起来软软的,人畜无害,可是字迹却非常凌厉,看起来特别英气。

    杨星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害怕自己把书弄脏,就找工友送礼物的包装纸包了一下封皮。

    反正书也是要读的,捧在手心里又不能当传家宝。蒋文轩很自在地给杨星削着桌子上的苹果。杨星这些天都是蒋文轩在抽空照顾,换药复健不说,日常起居也是他亲自照顾。医院里的小护士们都说,杨星要是和女孩子,两个人怕不是已经私定终身了。杨星有时候在病房里听见护士们在门外的谈话,心里酸酸胀胀的,欢喜又难过。

    “蒋医生……”杨星斟酌再三,被子底下的手攥紧了又放下,声音还有些颤抖,很小声地说,“蒋医生我什么时候出院?已经一个多月没活干,我交不起住院费了。”杨星说话的时候觉得难为情,又可能是有别的什么情感,他说不清,掺杂在一起成了泛着苦涩的酸味。杨星从小被人用同情的眼光看多了,也就不会觉得那种高高在上的,充满怜悯的眼光有多让人难受。可是在蒋医生面前,他总想让自己尽量体面一些。或许因为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所以只能尽量笑——有人说,有很多人说,他笑起来很好看。

    “出什么院!你那个群租房能住人吗?”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