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讨贵人青眼,再细致的事也能想到。在太子身边呆了五年,更是见过不少类似的事。比如有位大人因为个子太高,在太子面前时常常弯着膝缩着脖子回话,就怕让太子见了不喜。
此时,江俨只觉得这位大人太过谨慎了些,却也没太在意。
沿途尽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此时初初长了嫩叶出来,满目都是一片新绿。间或能看到农民整整齐齐垦出的田地,草木朝气勃勃的清香盈满鼻间。
远远望去,还能瞧见小小的村庄落在青山秀水间,被小溪环绕,袅袅炊烟更添了许多生气。
京郊的田地都是官府划好的,沃土之上深绿、新绿、油绿、豆绿……一格一格整整齐齐排布着,不同的颜色即是不同的作物,
皓儿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看了一路,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惊叹,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神采,比往日得了太傅的夸奖还要开心。若不是承熹一手抓着他的后襟,他怕是会栽出车窗去。
“娘亲,那是什么?”
承熹认认真真瞧了瞧,那片田里绿汪汪的,大叶子的新草竖直长着,约莫一个孩子高,上头也没开花。她沉思须臾,“大概是种的草吧。”
皓儿扭回头来一脸呆怔:“农民伯伯种草做什么?”
以前在书里看过,好些牲畜是吃草长大的,承熹便答:“农民会割猪草喂猪,牛羊也会吃。”
皓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马车周围听到此话的侍卫都抽了抽嘴角,憋着临到嘴边的话没说。偷偷瞟了公主两眼,公主这实打实的门外汉,居然还说得一本正经,这不是误人子弟嘛!
江俨也朝田野里瞧了两眼,一时默然,不忍心眼睁睁看着皓儿被公主误导,打马靠近一些说:“那不是草,那是拔节的青麦穗。”
——跟娘亲说的不一样。皓儿唰一下扭回头,看娘亲耳根都红了,又默不作声地扭头看向窗外,指着另一处问:“鱼叔叔,那个是什么?”
“那是豆荚,一年种两回。”
承熹捂着脸颊十分懊恼,平时书看得多了,又在民间走动得少,总觉得世间万物无论什么都能代入到书中。她只凭以前看过的两本农书,就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在这群长在民间的侍卫面前信口胡言,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马车吱呀前行,骑在马上的江俨行得慢了一些,盯着地上的车辙印定定看了半晌,忽的觉得不对劲。
公主的马车是双乘车,里头茶案摆饰软垫一应俱全,车壁上左右各四个木格,茶棋文玩什么都有。也就是说,公主的马车要比普通的马车重上许多,往往能比别的车马压出更深的车辙印。
然而一连三日都未曾下雨,这条道又是乡间车马常行的直道,地面是被踩实了的。
虽说公主的车马从未在乡间行走过,可江俨对力道和重量的估计却极其精准,地上这车辙印足有半寸深,按理说公主的马车是压不出这么深的车辙印的。
想起京兆尹那双古怪的鞋子和紧绷绷有些不合身的衣裳,江俨缓缓颦了眉,一种不好的直觉袭上心头。
他突地叩响了车壁,未出声便径自掀开侧窗的锦帘,朗声问道:“公主可还记得,几年前你我同游,曾在这京郊游玩?”
承熹一时愕然,听了这话直觉摸不着头脑。她多年来都极少出宫,出宫寥寥几次,要么是去舅父家里住,要么是去明珠家里走走,在京城中逛的次数都极少,又如何能来这京郊?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可承熹知道江俨一向谨言慎行,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有他的道理。
她细细一看,只见江俨眸光沉沉,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这动作微不可察,旁人是瞧不见的。
承熹心下忽的一紧,虽仍然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却也知情况有异,伸手打开了马车壁上离她最近的那个木格,里头赫然是一个木制机关。
她按下那机关,机关凹陷下去,机括发动应有的格格之声却未响起。
一颗心蓦地沉了下去。每次出行前,马车中的机关都会由御马监细细查看无误。此时机关却有了问题,定是出宫后被人动了手脚。
明知这些人有古怪,江俨一时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从车窗探手进来握着承熹的手,指尖在她手心描画了两个字——“刺客”。
刺客?承熹心中已有猜疑,此时听江俨认定更是心中惶惶。承熹闭了闭眼,轻轻唤了声:“停车。”
车马应声而停。背对着她的车夫蓦地绷紧了肩背,没敢回头。
车夫这行当常年日晒雨淋,夏天日光太盛会影响视线,冬天寒风太冷会冻坏耳朵,便常年都带着兜帽。公主的车夫也是如此,此时兜帽盖在他脸上,看不见长相。
承熹心中惶惶不安,不由往打头的京兆尹那里望了一眼。假扮京兆尹的大汉坐在高头大马上也回头望了过来,眼神中似夹了一丝狠戾。却不知为何还不率众攻上前来,反倒恭敬问道:“殿下有何事?”
承熹心中蓦地一颤。二十四仪卫听了江俨莫名其妙的一番话,也觉出不妥,不着痕迹地抚上了腰间长剑,虽表情未变,肩背肌肉却紧绷。
连原本安闲的气氛瞬间变了样,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仍在车内的皓儿满心都在远处的田野上,丝毫没觉出车外气氛古怪。忽的指着一处惊喜喊道:“娘亲,那里有个小村庄!”一时要跳下车来。
承熹勉强稳住心神,牵着皓儿的手起身,正要下马车。
跟在车侧的那侍卫额上浮出冷汗,目光先是在前头百米处的草丛和马车之间来回游移。此时见公主要下车了,陡然一惊,飞快地伸手在马车壁外缘上按了什么,竟有机簧咔咔之声从马车内部传来。
这假扮的侍卫被安排用机关困住公主,原本计划是在前方草丛处伏击的,那是同伙人的埋伏之处。可公主在此处喊了停,竟是要下车的模样,他忙按下了车外的机关。
江俨心知有变,在车门机关落下之前,一把将公主扯下了马车。
可承熹本欲牵着皓儿的手一齐下车,哪里会料到有如此惊♂变?她握着皓儿的手没握紧,江俨又只顾扯了她下来,大约是情急之下只想到了公主,竟忽视了皓儿。皓儿的手从承熹手中脱了出来,此时仍留在马车中。
车门蓦地闭合,机簧咔咔之声听得众人都是一怔。他们人在外头看不到,只有车里的皓儿看得清楚——原是前后车门上竟突地横落下两根一臂粗的铁柱,把两道门都紧紧锁死了。
皓儿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看着此情此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皓儿!”承熹惊叫一声,连忙去拉那车门,可里头被横立的铁柱卡在木轴之上牢牢锁死了,如何能拉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