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看着他的时候,我以为他在看着我,但其实他在想家。
伊万写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想家?王耀应该有这样的情感么?我以为他是坚不可摧的,我甚至认为他的坚韧就是与生俱来的能力,所以他不会思念,不会伤感,不会脆弱,但是并非这样。我爱苏/联,但第一次想要了解别的地方。曾经我问过他:你爱苏/联么?你足够爱苏/联么?那么我爱中/国么?他是不是也在心里问过这样的话?
我不能贸然回答我爱她,因为我从未了解过,然而,我要怎样去了解呢?我只有一本中等学校派发的地图,还是世界地图!
写到这里,伊万写不下去了,这是他记录日记以来最伤感的一页,他甚至可以想见,如果有一天,他再翻开这一页的时候,他仍会为这页纸上记录的事情而低落许久。
“你怎么了?”王耀放下书,看着他:“有什么题不会么?”
伊万合上笔记本,又把它锁到了抽屉里。
“汉语难么?”
“这个不好说,”王耀认真的想了想:“我身边没有外国人学汉语。”
“比如说,见面要怎样彼此问候呢?”伊万认为这个算是学习语言的第一步。
“你怎么突然想学这个了?”王耀埋下头,继续看他的书。
“就是突然想学了。”
“总该有个原因?”
“这个不需要理由吧?就算是我想用汉语问候你?”伊万绕到王耀的椅子后面:“我现在要用汉语对你说你好,要怎样说?”
王耀回头看着他:“汉语和俄语啊,德语啊,完全不一样,而且你学了根本没有用啊。”
“我就想和你说汉语,”伊万开始摇晃王耀的椅子:“快告诉我!”
“好吧,好吧!”为了能继续学习,王耀只好告诉他。
“你好,”伊万重复了一遍,他觉得很简单:“汉语的读音很短,每一个词都很短。”
“写起来会比较复杂。”王耀看着伊万得意的脸,突然有了个想法:“你要不要试着写写?”
“当然没问题。”
王耀在一张白纸的开头,写下了两个汉字:“拿去试试吧。”
伊万看到这两个符号的时候有点傻眼,但他还是拿出笔坐了下来尝试着先写了第一个字:“这个字母像是一幅画!”
“这不是个字母,这是个字,其实他的笔画才相当于俄语的字母,只是你们是横着排的,汉字笔画需要有自己的构架,同样的笔画放在不同的位置,就不一样。”
伊万露出了没有听懂的表情:“第一个字还可以,第二个字太复杂了!你再写一遍?”
王耀用正楷再写了一遍。
“不不不,没看清,你再写一遍!”伊万仔细的盯着笔尖。
王耀拉起伊万的胳膊,让他抓住笔,然后握住了他的手:“我教你写。”
伊万埋着头,没有吭声,手背的温度让他的心脏有点停跳。
“学会了么?”王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嗯。”伊万没抬头。
“那么大一张纸,你多写几次吧,免得浪费了。”
等确定王耀已经埋头看书后,伊万才松了一口气,抬起头,认真端详起面前的“汉字”来——好吧,这就是我了解中国的第一步。再次动笔前,伊万又瞟了对方一眼,王耀的脸上没有表情,就像是刚才任何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伊万再次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在纸上“画”了起来。
王耀瞟了一眼面前这位终于老实下来的“小学生”松了一口气——他在接下来的这一个小时里应该可以安安静静自己玩儿了吧?
王耀揉了揉自己有点酸疼的脖子,给自己换了一张草稿纸,在拿起另一本书前,他看着伊万认真描摹的样子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啊!”伊万终于写满了那张纸,他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这下我绝对记住了!但是王耀,你们的第二个字太复杂了,说一句你好就要这么多比划!德语作为单词最长的语言,都没有你们的字复杂!”
“因为这两个字不是你好啊。”王耀头都没有抬。
“嗯?”
王耀放下书看着对方疑惑的眼睛:“这是我的名字。”
说完,他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笔都滚到了地上。
“嘿!”伊万看了看王耀,又看了看自己的“作业”:“你一定是故意的!”
王耀看到伊万写的歪歪扭扭的字,笑得愈发直不起腰:“你每次和我打招呼不都是王耀、王耀的喊么?你和我说话用不着说你好啊,我是想着教你点有用的东西呢。”
“我写的不好么?”伊万看出来王耀在笑什么了。
“很好,就是象火柴棍打散了一样。好吧,好吧,不要生气了,我去泡一杯茶来向你赔罪。”
等王耀走出书房后,伊万拿起那张纸看着他写的“火柴棍”,对比这王耀娟秀的字迹,有点自惭形愧,他随手把这张纸压到一本书下面,站起来往客厅走去:“一杯茶可是不够的!”
一杯茶确实是不够的,这是夏天呢,可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天却下起了大雨,像瀑布一样的大雨,天空电闪雷鸣,狂风四作。
“天黑了,”王耀给自己续了一杯:“雨真大!”
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伊万打开了灯:“只是乌云,中国的夏天也下这样的大雨么?”
“哪里的夏天都有这样的大雨,德国也有。”
“我不想了解德国,我想知道中国。”
“夏天的时候,其实我们不怎么呆在南京城内,和你们一样,我家在乡下也有一个宅院,不过那不是这样的别墅,那是我家的老宅。我爷爷当年出来做官之后便扩建了老家的祖宅,夏天我们便去那里消暑。在我父亲还小的时候,有一位德国传教士做他的老师,当然,之后他便成了我的老师,直到他去世。”
“所以你才去德国留学。”
“是的,我父亲没有再接着做官,他选择了经商。中国不是在一九三七年后才面临困境的,她已经羸弱已久了。所以,我即便是我父亲老来得子,他也愿意让我走出去,学一些东西回来。”王耀顿了顿:“我离开祖国太久了,或者说,离开南京太久了,有些往事已经模糊,但是乡下的那些夏天却又记忆犹新。水乡的风景和这里迥然不同,更显文雅工巧,在南京城内我没有太多玩伴,我喜欢乡下,那里有我的堂亲表亲们,我们可以一起去抓泥鳅。”
“泥鳅?”
“可能是泥鳅吧?我不知道应该怎样翻译。是这样的一种鱼,可能也不算鱼。”王耀比划了一下。
“想象不到你捉鱼的样子,”伊万不知道文雅工巧的乡下是一个怎样的状态:“房子和我们一样么?”
“不一样,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