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瞎了很久了。”
葛天寅说:“下一次我会给您送一些碧湖的水,把它抹在眼睛上就能重新看见了。”
老人委婉地拒绝:“上一次看见阳光时,我的儿子还活着。他以前是出征遥塔的勇士,我勇敢的儿子再也没回来过。如果我看见阳光,却看不见他,那种亮堂堂的寂寞令我恐惧。”
“......”
老人的声音很平缓:“世人都说葛天长生不死,就是肉体腐烂,灵魂也会返回归墟重新转生,可是葛天的灵魂也是会死的。”
虽然老人说她看不见,可是葛天寅总觉得坐在身边的这位老太太正牢牢盯着她的心脏。
“小姑娘,你要记住,这世上有长生,有不死,但是没有永恒。”
“这......难道不是一个悖论吗?”
老人用她枯槁的手摩挲葛天寅的脸颊:“是不是悖论我不懂,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存在。”
告别老妪,葛天寅慢慢走在前往王城的路上。她看到路边带小孩的妇人吓唬哭闹的小孩,说:“再苦,再哭就送你进王城的军队,长大以后出征遥塔。遥塔的钢铁龙可厉害了,一口吃掉一百只魂魄和元神,被吃的人连回归墟重生的机会都没有。”小孩立马止住哭声,一声不吭。
葛天寅的眉头渐渐皱起,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王宫花园的浮雕喷泉前,管家降音穿着纯白的燕尾服,恭敬迎接主人的归来。
葛天寅解开长袄的系带,降音跟在她身后,为她脱下长袄,顺手交给身边的侍女:“公主,热水已经备好,请问今天您中意香乳还是花粉?”
“花粉吧。”葛天寅取下头花,一边松耳坠一边问:“最近宫里怎么样?我回来的时候看到葛天奕带军去遥塔,哥哥呢?”
降音屏退侍女,摁下屏蔽结界的按钮,跪在葛天寅的雕花银凳边,仔细梳理她的长发:“老臣谨遵公主指令,密切监视宫中一举一动,自上次族长和少主奕从遥塔回宫后并无异样。今天早晨少主奕进过一次圣宫,正午时族长先带一支军队出了城,刚才少主奕又带军出了城。”
葛天寅把头花放在水晶盘子里,低眼:“也就是说,哥哥和奕都去了遥塔?”
降音颔首:“是的。”
葛天寅站起身,一颗颗解长裙的盘扣:“哥哥走之前留什么话了吗?”
“族长说这次出征时间不定,期间也请公主主持宫中事务。”
“我知道了。”
葛天寅把衣领退到肩头,裸着脚踝走到浴室门口,侧脸:“怎么?”
降音满眼困惑:“嗯?”
葛天寅按下按钮,门扉合拢:“你出去吧。”
降音望着门上妖娆的人影,垂垂眼,弯腰:“是。”
哗啦——
她立在浴池中央,偌大的水池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葛天寅把木盆举过头顶,再次倒下混着花瓣的清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光滑的肩背上,大腿泡在热水,上身瑟瑟发抖。
她闭上眼睛,抱住自己。
葛天奕说舍不得离开葛天城,因为每一次出征遥塔,他都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看到城里的鲜花。葛天寅又何尝不是?她舍不得宝贵的生命,舍不得离开心底的人。每一次接到葛天黎的任务,每一次瞒着葛天黎偷偷做事,她都害怕得要命。
但是她必须去做。
降音端正地坐在客厅,听到浴室门咔哒一响,抱着浴巾走过去。
葛天寅已经穿好衣服出来了。
降音微微一怔,来不及为她擦干头发:“公主,您这就要出门?”
葛天寅快速地转身,把门带上。透明的水晶将两人分隔,四目对望。
葛天寅说:“我想一个人走走,心情好些了就会回来。”
“老臣陪您......”
“千万不要跟来。”葛天寅贴在门上的手指一根根抽离,“我现在心情很糟,你要是不听话,我会骂人的。”
“公主!”
满城的长生花都在微笑,向着太阳,努力地生长。
宽阔的白石道上落满洁白的花瓣,一落脚便会陷下去。
葛天寅在圣宫前踯躅一会,眼眸一沉,找到上次星漩风暴时震裂的封印缺口,悄悄潜入。
缺口开在侧殿,侧殿对面是忏悔室,穿过忏悔室,是准备礼拜的大堂,从大堂左门往后,是布满琉璃画窗的祷告长廊,然后一点点往前走,往前走......
每次经过长廊,葛天寅总会在长廊尽头的石像前驻足片刻。说不出原因,总觉的靠近这尊石像,心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或许,这便是石像的本尊——至高无上的“长生殿”——的魅力。
绕过石像,在圣殿的背后有一间宽阔的密室,里面存放着葛天族的历史和秘密。
葛天寅匆忙翻阅书卷,还差最后一卷便能补全整个故事了。她的手指冰凉,哆嗦着分不开书页。她听不见自己的呼吸,也感受不到心跳。葛天寅甚至怀疑自己的脑子是否是清醒的,生怕记错一段内容。
一切有惊无险。
葛天寅记下了最后一段史记,又哭又笑地合上书卷,放进书架。她用双手捂住脸,张大嘴,急促地喘气,然后颤抖着倒在墙边,扶着墙一点点往外走。
走出圣殿,来到石像前。
葛天寅歪歪头,头脑恍惚,用力揉眼睛。她慢慢转身,昂起下颔,视线穿过昏暗的光融入暗沉的阴影,里面藏着石像的脸。
“原来、原来你真是深蓝的......”
嗒。
哈啊——葛天寅陡然睁大眼,瞳孔缩成一点。
粗糙的手死死扣住她的肩膀。
“我发现你了,三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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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絮一行已经离开长空岛范围,搭上到鹤民国的航船。
甲板上稀稀落落站着几个人,阿絮趴在护栏上张望,头顶飞过蔚蓝的影子,长空蓝龙低低长鸣。蓝龙带过的风掀起浪花,溅湿了乘客的衣衫。
阿絮护在蒲牢身前,捂住她的两只耳朵。蒲牢闭了一会眼睛,捏住她的手轻轻放下:“诶,我好像没事了。”
“这回恢复的很快啊,以前听到鲸鸣一类的声音你都会缓好一阵。”
蒲牢说:“不知道,但是刚才真的没有太大感觉。”
阿絮开心地笑:“这是好事。”
“看!是白鹤!”
不远处的海面上露出弯曲的海岸线,三两只白鹤单足着地,高昂长颈四处张望。
蒲牢惊讶道:“这鹤体型好大。”
阿絮附声:“是哦......”她拉着蒲牢跑到甲板前端,抓住护栏往前撑,伸长手指:“白鹤身下有人。”
慕常羽的声音随着海风飘远:“他们在开河道。”
远远望去,海岸边缘犹如梯田,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