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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也只道:“阿兄放心,我心中自然有分寸的。”

    两人又谈起王敦这次起兵。

    都不看好。

    他要攻入建康容易,想留在建康就难了。褚暨和褚蹇都认为王敦并不具有废帝称王的实力。“可比得当年司马懿吗?”“比不得。”褚暨认为:“还差的远。”

    既然不具备废帝称王的实力,却已显乱臣贼子之态,褚暨认为他在京中呆不长,恐怕还是要回地方去的,以他现在的实力,肯定无法控制建康,回到地方,凭借强兵遥制朝廷才是明智之举。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话,时局只是动荡一番,还是要回到王氏兄弟手里。

    眼下看来,没有任何一个大家族的实力可以单独和王氏相抗衡的。

    皇上这一步还是走的太过草率。

    王敦的大军顺流而下,直扑建康城外石头城,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阻挡。皇帝派周札带兵去河桥迎战,周札却打开了城门,放王敦大军进入石头城。

    褚蹇领的这一支于是也没什么可抵抗的了,见那头已经进了城,也只得装没看见。敌军杀过来,仅仅派了一小支人马前去迎敌,只交锋一次便作势败退,佯装受伤,逃回家中养伤。

    战事一触即溃,败局已定,皇帝气的旧病复发,只以为王敦早入宫废帝了,心头一阵血涌,病的不省人事。

    皇帝寝宫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是许久不透风的缘故。褚暨低首走进去,一路没有半点声响,下跪,请安的动作做完,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气息奄奄发问道:“王敦到哪里了?他入宫了吗?他带了多少人?”

    褚暨低声道:“他没有入宫。”

    皇帝绝望的面容上透出一丝缥缈的喜色,仿佛回光返照:“为何?他不是已经攻下石头了吗?难道受阻了?”

    褚暨道:“刁协死了。”

    皇帝愣了半晌,噗的一口血喷出来,掐着褚暨胳膊肉,咬牙切齿怒道:“你们!你们都告诉朕,王大将军是忠臣!让朕信任他,信任他,现在他起兵造反,要杀死朕的肱骨心腹,要胁迫天子,你们还说他是忠臣,还要朕信任他!朕信任他,放纵他,换来的就是这个结果!现在你们还在这里欺骗朕!”

    褚暨道:“王敦的大军进入建康已无障碍,却到现在也没有行动,无非是顾忌皇上,不敢轻易冒进。他既自称是清君侧,现在君侧已清,皇上应当召见他,表彰他的功劳,为他加官晋爵。”

    皇帝道:“你信他真的只是清君侧?你信他真的是无意造反?”

    褚暨道:“不管他有意无意,皇上现在也只能安抚他,他事再做后计。”

    皇帝下诏召见王敦。

    君臣相见,王敦志得意满,颇有骄矜之色,司马睿依在病床,心怀忧愤不能发,当此无人,作势悲伤道:“朕承晋鼎,继国号,受命于危乱,以一布衣,薄德践祚,名依天命,实赖王氏。大将军若要此位,自当告朕,朕即当免冠去玺,归身琅琊,为将军让座。何必要劳师动众,大动干戈,涂炭无辜百姓呢。”

    王敦本还意态甚得,听到此话,顿时脸色大变,不敢再骄横,当即跪下请罪。再看这昏绰绰的宫殿,只感觉杀机四伏,危险重重,他进宫面圣,自然是孤身一人,没有带上武士去见君的道理,而这宫中却到处都是皇帝的人,轻易就能要了他的命。他想及此,再不敢在这里多呆,请完安就匆匆出宫去了。

    王敦不敢擅君,为树立威望,朝堂之上,又以太子无德为由,提出要废太子,被温峤出声辩驳,谓太子为孝。众人皆以为然,王敦遂不得废太子。

    王敦既掌朝政,朝中的人事任命,自然当大有大的变动,这个问题他不敢独自做决,亲自去拜访司空王导,询问王导的意见。王导既为王敦从兄,同出琅琊王氏一族,而且历来执掌中枢,朝廷大事悉由其出,德高望重,深受敬重。王敦为免遭乱臣贼子之讥,不敢擅自坐上朝廷第一人的位置,因此推崇王导。

    中书令这个位置事关机要,自然是要自家人坐才稳妥,只有其兄合适。

    王导近几日都在家,杀身之祸虽得免,然而他心中也并不轻松。王敦自进入建康以来的种种言行举止,他看在眼里,面上虽没有说什么,连废太子之事也没有表过态,但是心中也隐隐感觉这人野心有点太过,有些疏远之意了。

    起兵之事,王敦全未同他商议,尽管皇帝要对付王家。他心里也暗有支持王敦起兵之意,但是这样的大事,他竟然不询问自己的意思,显然是不信任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自己一家上下老小因为他险遭族诛,迫的进宫下跪,遭逢冷眼,颜面尽失,何曾受过这种屈辱,这人全不顾虑,现在进京了,又想利用自己去替他稳定时局,揽聚人心。

    同姓兄弟,自然要互相支持。他自然也是支持兄弟的,但是若让这人继续坐大,他日恐怕连自己也无力制约。

    王敦问道:“褚暨现在是中书令,这人素为海内名重,若改官易职,位处当高于此吧?否则难以使人心服,让他做三公怎么样?再领尚书之职当可。”

    王导默然,没有回答。

    王敦觑着他的意思:“若不可,让他做个仆射怎么样?”

    王导还是没做声。

    王敦道:“这帮人都是司马睿的亲信,如果不能任用他们,那就只好杀了他们了,否则一定会成为心腹大患。”

    王导还是没做声。

    王敦离去之后,王导起身离坐,心中骂道:“这个狂臣小子。”拂袖走了。

    褚暨心跳的很快,夜里从梦中醒来,不知为何,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突然想起,他已经有好些天没见到周玉了。玉儿,想起这个名字,他心口一阵暖,突然特别想看她。这些天因为朝中的事,他一直在各处奔波,不暇寝食,没有去看她。她现在在做什么呢?这会深夜,她应该在睡觉吧。

    还是跟玉儿在一起好,一个人在官署中,他感觉有些寂寞。他是时常感觉寂寞的,自从妻子离世之后,他就总是一个人过,有时候连说个话的人也没有。并不是找不到,而是总没有那种感觉,悲喜被锁在心中的一隅,冷暖寒凉都是一种秘密,不想跟任何人分享。直到见到玉儿,他好像是重活了一般。其实说不上是多爱,就是喜欢,轻松,他看到她,就想跟她说话,想跟她亲近,好像半生的沉重,一身的负担都卸下了。他原来不知道是为何,他现在知道了,因为她就是自己的沉重和负担。

    他曾经想,若是她死了倒也好了,她死了,现在也不用面对这样难堪的往事。可是如果她死了,他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一个活着的周玉,一个美丽的周玉,那会是多么遗憾的事。或许到死他都只能带着这桩罪孽和歉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