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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飘荡的旗帜。迎风再走数里,就是北济的临时大营。

    被指枪尖着的宿羽并不回头,俯身贴紧马背,一鞭挥下,“啪”的一声脆裂爆响。

    战马飞驰如电,他在烈风之中弯身捡起破了个洞的银黑大旗,扛在肩上,挥鞭垂直于城墙角向北奔去。

    小宫女涨红着脸,“殿下,您抬一抬脚,这靴子才穿得上。”

    谢鸾只听着外面的风,似乎隐约听见了城外的喊杀,但其实并没有。黎骏归咳嗽了一声,谢鸾这才稍微侧了侧脸,但也没回头。

    国丈张开手臂让宫人为自己换上麻衣,不耐道:“不穿就算了,带他去前头。”

    四五个宫人侍卫推推搡搡地把谢鸾送到前殿,门窗洞开,满是呼呼的风,阶上的龙椅都几乎要冻出裂缝。

    朝臣隐约躁动,见服孝的太子到了,才隐约压下一些声音。

    谢鸾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歪门邪道最多的三哥谢息为了磕碜谢怀,给他讲了好些关于坏老虎的故事。

    他现在能想起来两个——一个是“三人成虎”,一个是“狐假虎威”。

    他是人是狐,唯独不是虎。

    虎在他身后,一个是放弃了皇位守城的谢怀,一个是要推他上位的黎骏归。

    他穿过人群,听得见窸窸窣窣的衣衫轻响。

    城中各处都有暴动,只是被镇压得悄无声息。谢鸾知道,这些人都知道,只不过一半人选择闭目塞听,另外一半人提起玉笔,写下五个字:“暴民为稻鼠”,呈进朝中。

    燕燕跟着林颁洛奔走了许多天,焦头烂额之上就被砸了这么五个轻飘飘的字。

    他想象得出来,燕燕八成并不会哭,只是习以为常地托着下巴自言自语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

    凭大周朝每一寸泥土、每一缕血脉里的自由神魂,早已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剥除,尽数富艳难踪。

    就像成千上万刀缓慢的凌迟,后世的人们不带苦楚地仰望这个时代,正如本朝人略带讥讽地谈笑前朝——所有人都忘了,自己原来可以不匍匐于地,也可以不做带笑的蝼蚁,甚至可以是飞鸟。

    朝臣尽着白衣,不合时宜的念头无处不在。

    金陵城中上一次有这般景象,是三年前,袁谒削权南下,数千士子在摄山之上,白衣冠以相送。

    他的父亲和袁谒曾经携手托举出过一个全新的朝廷,剜杵痼疾,重填血肉。可惜新血被“古已有之”的诗乐熏得再次腐臭,一切发乎真情都止于礼义,止于此。

    文人的辞藻浮华而高远,“当年盛世之不再”,可当年盛世岂止是不再。“玉石同碎”,碎的又岂止仅仅是玉石。

    他会变成第二个吴微,明知骨横朔野,只能患上雪盲,在金銮殿的顶端寸步难行。

    谢鸾从来没觉得这么疲倦过。

    ——就在这未央殿外,谢怀曾经捏着一只药丸,意图解佩出朝,一去不返。当时他觉得大哥猖狂得不可理喻,现在他希望自己手中有同样的解脱。

    直到进殿之前,他还在埋怨谢怀为什么不回来。

    设身处地,如果他是谢怀,他也宁愿跟那些满身汗臭的单衣塞客一起,痛痛快快战到最后一场,也算另一种“一去不返”。

    礼官把皇帝的诏书念得顿挫激扬,宦官捧过托盘,里面是那块谢鸾偷偷看了很多年的玉玺,青黑交缠,顺着玉块本身的势头雕成龙缠麟绕,顶端打着朱砂色的络子,无风自荡,垂下风中。

    谢鸾不大想碰,只是木然抬起手,牵过了那条穗子,提在眼前,又看了看坚硬的青石地板,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黎骏归皱了皱眉头,“陛下怕沉?”

    他伸过手来接,谢鸾却没放开,反而一翻手掌,突然用了十二分力,紧紧握住了朱穗。

    只听殿外传来一阵骚乱,有宫人在暮色中飞跑着靠近,“咣当”被门槛绊倒,慌忙爬起来,“王城、王城破了!”

    虎贲军无令不会自反,巡防营已败给陇青二军,北济军犹在城外,高唐军更是远远没到。金陵城都没破,谁破王城?

    城中□□蜂起,宫人风声鹤唳成性,黎骏归并不在意,重复了一遍:“小陛下,当心摔了,老臣来拿。”

    谢鸾澄明如小鹿的眼睛突然抬了起来,刚刚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声音带着一点陌生的清亮,“国丈,自重。”

    风声呼啸,雪霰砸了满脸,宿羽后背上一点知觉都没有,就像一柄磨得过薄的旧刀,毫无滞涩地伏在马背上疾奔向前,提着粗壮旗杆的左手掌心渗出了湿滑冷汗。

    异国的旗帜就在前方飘荡,金银相间,洒满落霞,比野狐岭的暮色更加娇艳。

    一如多年前的清晨,他推开天窗,望向街市——黄土卷起奥云的哭叫,这片国土浩荡辽阔,疮疤无处不在。

    北济合围越来越紧,宿羽恍若不见,遽然出手,一把将试图与他并行的一个北济兵拽了下来。那人被“砰”地摔下了马,宿羽顺势从他手中捏过马刀,另一手抹了一把蜇得视线通红的血。

    刀尖打了个轻巧的旋,长刃对上了前方的旗杆,宿羽倾身向前,将长刀狠狠掷去——

    “叮”的一声,一束尖锐银亮如疾风般猛穿进了拥堵的殿堂,准如穿针地钻过了玉玺之上的绛红络子。剑尖带着玉玺深深没入了阶上龙椅,玄黑的尾穗犹在颤动,剑锋上这才滴下一滴沉滞已久的陈血。

    两列满是血腥土腥气味的军队分开巡防营的拱卫,如同大船分海一般行进上殿,冷铁之声嘈杂明烈。

    殿前的人吊儿郎当地拄着把细长的剑鞘站着,虽然战甲破得不堪入目,但雄边杀气打不断风流骨头,从腰线到下巴,所有线条明暗通通不可一世,正是谢怀!

    谢鸾猛地咬住了下唇。

    似乎是想看看自己穿针引线扎龙椅的手艺如何,谢怀眯着眼,半天没动。

    燕于飞得过马屁科状元郭单皮的指点,稍一犹豫,在他身后矫揉造作不甚熟练地咳了一嗓子。谢怀果然回过神来,拍了拍手,一抬腿……然后被半膝高的门槛绊了一下。

    燕于飞连忙扶了他一把,他习以为常地换了个角度,迈过门槛走了进来,还拿脚后跟踩了踩那高度,嘀咕道:“回回绊人,明儿就给你拆了。”

    他个高腿长,走路带风,宦官手中的谕旨还没收起,被这阵风扯废纸似的扯了过去,一目十行地看完。

    阶下寂寂无声,上百双眼睛看着他。

    谢怀抬起目光,侧过身,居然给阶下抿嘴的谢鸾挤了挤眼睛。

    随即,他往杵着根长剑挂着块玉玺的破龙椅上一坐,习惯性地把长腿一翘,手里的东西被他卷吧卷吧信手扔了下去。

    墨迹未干的纸片乱飞,燕于飞连忙伸手抓住,毕恭毕敬地递到了谢鸾手里。

    谢怀摸着下巴思索道:“你还当太子,下回还能用。收着吧。”

    黎骏归没有出声,自有门客怒叱道:“小陛下已经登基!怀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