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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都没能听到的鸡鸣没能见到的炊烟压在背上,再硬的骨头都被压弯了,何况是根本来就胎位不正的反骨。

    灯火昏暗,映得谢怀唇色苍白,瘦下去的脸颊处被投出一小片犀利阴影。

    宿羽在路上抓了个野郎中给谢怀看病,当然也没看出什么长短,各样药丸倒是开了一堆。谢怀也不抗拒吃药,吃得还挺高兴,他笨手笨脚地把药丸揪吧揪吧捏成豆子,搁在手里当花生米吃,逢人还问一句:“来点?”

    被蛊惑的宿羽一头雾水地尝了两粒,当即一扭头就提刀去追人讨债——难怪野郎中开完药就跑,原来那药丸纯粹是糖煮山楂,白瞎了好几两银子!

    糖煮山楂疗效欠佳,谢怀睡觉依旧比上刑还难熬,闭眼闭半个时辰还醒着,等到睡着了,也就该起了。

    谢怀刚才报菜名的时候还算威风,进了帐中把甲胄一脱,就眼看着有点困倦。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神情专注笃定,似乎并没有因为求情而输给那个他敌视了小半辈子的亲爹。

    但不管谢怀承不承认,他的确是输了。

    宿羽没打搅他,拉了凳子坐下,往他书桌边一趴,看秃笔杆子划来划去,清瘦飞扬的线条随劲透笔力透过纸背。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上大概被鬼压床了10次把tt

    第60章 千里目

    “日前儿臣经梁州,江阔云低,河心冻裂,冰飞倒溅,冬麦俨然生绿。然田亩久无人耕,投闲荒废。生民不满百,多为兵戈故,多为田赋故,多为儿臣之故。”

    抬高田赋逼人从军的是他,而今低头服软揽下过错的也是他。谢怀大概从没觉得那是过错,迂回罢了。想说的还在后头。

    “至于大靖门内,神州陆沉,风雪纵横,焦土袒露,千里之内杳无鸡鸣。生民为十,则三四逐流南逃,六七尽作白骨。跛脚老翁见陇青二军,自啮其臂,忍泪失声问:‘虎贲几时来?’”

    这事是有的。队伍过了大靖门,足足大半天,才终于碰上一个活口。

    那瘸脚的老头子满脸是泥灰,看见了赫赫大军,半天都没停住混浊的眼泪,还以为是海市蜃楼。

    “虎贲需来。”

    这结尾堪称草率,但草率的四个字却越写越慢,宿羽屏住了呼吸,等他落款。

    谢怀写字龙飞凤舞,横竖撇捺都超规格地猖狂肆意一些,常常一笔甩出纸页范围,把笔意轻蔑地丢出纸面。但眼前的秃笔杆子在“来”的最后一捺上顿了又顿,因为缺墨,只顿出了一大片干涸的沙迹。

    谢怀突然一抬手腕,笔杆被他重重往旁边一搁,他抬手把那张纸揉吧揉吧扔地下了,同时沙哑着嗓子摇了摇头,“你不去睡?”

    宿羽没答话,蹲下去把那纸团捡起来展开,“……这不是写得挺好的么。”

    谢怀冷眼看着宿羽把纸铺平,“都是厥词,哄不了人。”

    宿羽说:“我不觉得。”

    就算小孩子说谎也知道真假掺着来,何况谢怀字落纸上一言九鼎,就是再谄媚,也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真话的。

    宿羽继续说:“你写得还挺要面子,但就这样吧,陛下能看懂的。再这么堵下去,金陵城里要出事了。”

    谢怀继续站了好半天,抬起指尖摸了摸困顿的眼睛,思索了半晌,才开口道:“他不用看也懂。”

    宿羽没明白。既然不看也懂,既然知道没有虎贲军出城,金陵就要被围,皇帝干嘛还不开城门呢?

    见他一脸懵,谢怀冷不丁地抬手拽了拽宿羽的耳朵,“笨。”

    宿羽提醒他:“耳朵要掉了。”

    帐中熏着点炭火,但他进来没多久,耳朵还冻着。军中常有笑话,说有士兵值夜,听见什么东西叮咣砸地上了,引灯一看,是自己的耳朵冻掉了。

    陇州最冷的时候,宿羽一度觉得那是真事,一听见响动就摸耳朵。

    谢怀没憋住笑,捏的动作顺势变成捂,两手捂住两只耳朵,手掌心热乎乎地夹着宿羽的脑袋夹到近前,弯腰轻轻啄了啄那两瓣浆果一样柔软冰凉的嘴唇,“……真笨。”

    宿羽由他瞎亲,顺势在他腰上拉了一把。

    就像宿羽吃饭不好好吃一样,谢怀也有点怪毛病,身为皇子,老把自己当武夫,几乎从没老老实实坐着写过字,永远是直挺挺地站着,悬着手腕写字。宿羽这么说话的时候,他还是站着,像棵严重缺水还要往云里窜的松树。

    宿羽这么轻轻一拉,缺水松树就自觉自愿地往前迈了一步。宿羽搂着他的腰,让他站在自己两腿中间,把下巴搁在他腰上,亮晶晶地抬头看着谢怀。

    谢怀的指头揉着宿羽的耳朵,笑道:“天黑了,你那小破书呢?拿出来操练操练。”

    他就站了这么一会,后背上都出了不少冷汗,就这样还要阵前宣淫,八成是脑子出了毛病。

    宿羽姿势没变,脸上的表情也没变,只有两只乌黑透亮的大眼睛熟练地翻了个白眼,戳了戳他的后腰,“你当心死床上。”

    谢怀压低了声音,颇为诡秘,“你还别说,我以前琢磨过几百种死法,想来想去,还是死床上好。就是一直没找着合适的人,你可算让我逮住了,天赐金童啊,小宿羽。”

    金童小宿羽眨巴了眨巴眼睛,突然说:“劝你要点脸。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他本意是让谢怀悠着点养养身体,结果这药罐子连一个磕巴都没打,“该怎么办怎么办呗。大多数王八都没祸害几年,人家的老婆不也都过得挺好,该打架打架,该下蛋下蛋。说得好像随便哪个王八都能祸害遗千年似的。”

    宿羽在心里骂了声娘。

    别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都哭惨,现在想想变鸡变狗都堪称浪漫了——他就跟谢大王八上了一次床,就变成了王八老婆。活该王八死得早。

    王八接着说:“你想得倒是远。北济人一来,咱俩等不到二次上床就得携手归西了。”

    他一边磕碜宿羽,一边挥手往后腰一摸,试图从宿羽手里把那封低三下四的信拿出来。宿羽没由他乱扯,也没松手,仰着头说:“我去送给林大人,让二殿下呈到御前。”

    谢怀又捂了一会他的耳朵,才把他放开,“随便。但是没用,你别当回事。”

    一封信洋洋洒洒地写完,谢怀已经在心里完成了“我输了”的心理斗争。信还没送出去,他倒像是已经给皇帝磕过了十个响头,并且心甘情愿毫无悔意,信送不送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这个人穷其一生都在跟自己较劲,成败得失的衡量标准只刻在他自己身上。至于别人看没看到他的较劲,他好像并不放在心上。

    宿羽把那封看似遒劲实则绵软的信折了折,偷偷摸摸交给林颁洛,满怀期待地等了足足十五天,直到城中物资消耗殆尽,有了饥民生生饿死的传闻。

    直到第十五天,城门都没有开,虎贲军都没有来——谢怀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