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弯腰一捞,将一柄马刀捞在手中掂了掂,递给马沙。
这倒是没料到。马沙将信将疑地摸了摸刀柄,“……给我?他们可说我是奸细啊……”
宿羽转回半张脸来,“那你是吗?”
马沙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我不是!我那是屈打成招的好不!”
……宿羽心想,他还挺光荣?我怎么就带出了这样的兵?
宿羽转回头去,手起刀落劈开两个骑兵,“你不是,那不就行了。”
马沙自认不啰嗦,此时却也忍不住多问几句,“头儿,你信我?为什么啊?”
宿羽似乎觉得这话问得好笑,摇摇头,笑道:“咱们是兄弟啊。”
马沙顿了半晌,突然“切”的一声:“不好意思,我们老马家九代单传,没你这号破落户!”
刘副校尉跑到了合围圈之外,又回过头来,“快走啊!”
宿羽这里两人一骑还困在合围之内,北济骑兵的攻势仿若春生潮水,一波一波,有节奏有间隙,将那两人围得严严实实。方才绑马沙的小兵还惦记着这里,一见情势危殆,索性拨马返了回来。
宿羽见他回来,觉得十分没必要,吼道:“走啊!”
那小兵眼下是满心的愧疚,当即什么都听不见,纵马跃过一道河沟,马蹄撞上坚冰,“砰砰”几声,随即他抓了个空档,一剑埋入了骑兵的后颈。
那骑兵难以置信地试图回头,被迎面冲来的马沙一刀撩下了马去。
小兵就差要一叉腰,当即兴奋道:“死了!”
他是今年刚来的新兵,居然一鼓作气砍了个北济人,当下士气大振,不少人要拨马回来参战。刘副校尉没好气地吼:“都给我下山!”
没等他说完,马沙突然长长出了一口气,“来不及了。”
刘副校尉和自己的兵同时回过头去,只见剩下的北济残兵重新拉起合围网,密密匝匝地将他们圈了起来。
如果说刚才的阵势还有偶然,现在来看,几乎是可以确凿肯定了——仿佛在一夕之间,北济人学会了排兵布阵,兵法已经不在大周之下。
这不像北济以往的攻击,更像早有预备的捕杀。
可是,捕杀一支小队,有什么意义呢?
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浓,宿羽低声说:“刘叔,有援兵吗?”
像是在响应他的问话,北济包围圈之外的九回岭至高处缓缓步出一匹高大得惊人的战马,马上人也高大得令人过目难忘,见过的人都会脱口而出他的名字——哪怕是见过他的尸体。
小兵低叫一声:“……何耿?他没死?”
刘副校尉像是在想什么事,半晌才颇惨淡地摇了摇头,“原来是……小宿,不会有援兵了。”
宿羽猛地一震,心中升腾起不祥的预感,厉声问道:“原来是,是什么?”
刘副校尉闭了闭眼,像是蒙受了什么屈辱一般,低声说:“是李将军。”
第41章 九回肠
李将军,李存年。
宿羽觉得心口被开了个豁儿,呼呼地透进冷风。
这一天里被他漏掉的种种端倪突然都被连在了一起:马沙是屈打成招,却要被挂上九回岭;何耿是自尽而死,却被抬去了乱葬岗。北济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个时候来,偏偏要包围刘副校尉——不用说,是为了灭口。
刘副校尉必定是被李存年盯上了,才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圈套等着他跳。
大概从多年前开始,所谓“李存年”已经被偷梁换柱。
间谍比他们想象的可怕百倍千倍,比起毒蛇,比起跗骨之蛆,这些人更像无孔不入的唇舌和眼睛,暗中窥视,要清除四肢手脚前行攀爬的任何一丝障碍。
大周本就摇摇欲坠的钟鼎一日不天塌地陷,他们永远不能知道其中有多少个李存年。
乱箭流矢狠厉穿梭,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宿羽茫然斩杀,几乎分不清敌我,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把没有知觉的钝刀。
脑海里自己画起了小人书,一下子冲出了几十个几百个李存年,冲出了李存年的副手、李存年的亲信,最后冲出一个李昙。
李昙描述过的情景在当时看来有些无稽,但宿羽发现那声势浩大的胆小鬼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不敢信。
他现在怀疑着李昙的“天”,甚至连带着也怀疑李昙。
一束流箭无声地穿过了小兵的胸膛,带血的箭尖速度减缓,径直擦过了宿羽的耳垂,带出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漠然抬手摸了满手血,把微微发着抖的手掌放到了眼前。
马沙横刀格开劈头而下的长刀,回头喊道:“头儿!你愣什么!”
宿羽反手握着刀柄,居然像小孩似的揉了揉眼睛,低声说:“怎么办啊。”
这年轻人性子冷硬坚决,只是偶尔才流露出一点迷茫。马沙突然意识到,宿羽比他还小七八岁,在梁州乡下人看来,其实还是个孩子。
满山满谷都是刀剑铿锵,马沙推开一具尸体走了过来,颇为生疏地将胖手覆上他的发顶,喘着粗气说:“没有怎么办。”
宿羽听在耳中,神情不动,就像被罡风冰封了起来。
马沙说:“我们活在世上,原本就不是为了知道怎么办。”
马沙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没读过多少书,一讲道理就笨嘴拙舌,何况大多数人也并不试图去讲道理。
所以他开始原地兜圈子,“家里有田就耕好田,手里有刀就拿好刀,身边有人就好好相待。老天爷给我们什么,由不得我们自己,索性不要去想。他肯给什么,就拿好。不肯给什么,那就算了。不然,区区肉体凡胎,你要怎么跟这天较劲?”
乌云之中蓦地砸下一道响雷,山体都为之一震。
马沙吐了口唾沫,不无心悸地骂道:“妈了个巴子,还他妈来劲了。你听懂没有?这倒霉催的世道,你也别把自己当个混吃等死的孩子了吧?”
宿羽倒不存在什么听懂不听懂的,只是冷冷清清地一抬圆眼睛,晃开了头,“我让你摸我头了吗?”
马沙满脸淤青肿胀,本来就不大适合为人师表,现在好不容易攒出来的一点疑似“兄长”的气焰被这一泡白眼狼尿浇了个透心凉,当即挥手一拍那颗脑袋,“……装货!”
四周都是箭矢刀枪,宿羽居然挑起唇角笑了一下。
马沙那几句话就像一块破砖,放在哪里都不堪大用,但偏偏在宿羽这里,有个豁口叫做“哥哥”。那口子被凭空砸穿,空了七八年,呼呼漏进凉风,终于被那块破砖给严丝合缝地填了起来。
他不再是一堵摇摇晃晃的墙,他是个大人了。不管是飞檐榫卯还是土木废石,都可以往他的肩上放。
宿羽又一次避开他的手,目光放得极远极远,向着山岭尽头的方向。
何耿居高临下,身形笔直,挥手一压,示意进攻。
宿羽神色一凛,突然一矮身从地上捡起一柄马刀,双刀在手,反握刀柄,向后一扎,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