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我给我姐夫安葬,又欠了她七块银元。”
“秋云山都被逮捕了,你还想着还她的钱?”秋穆有些惊讶地问道。
听她这么说,王小树不由得又把头低得更深了,小声说道:“我……我怕她再给放出来。”
“她不可能被放出来了。”秋穆平和地重复了之前李有河的意思,“即使你不揭发她,光靠别人揭发她的那些罪状,她也会被送去处决。”
“那……那让别人去揭发她不就好了,干嘛要找我?”王小树却反过来说道。
“唉,不能这么说。”秋穆说道,“若是所有人都这么想,那大家不都成了缩头乌龟了。”
听到“缩头乌龟”这个形容方式,王小树也觉得自己胆小,可还是说道:“若是秋云山没被处决反而回来了,那当乌龟总比被她打死强。”
秋穆有些无奈,重新又说道:“她不可能回来。”
“怎么不可能?”王小树抬高了一点儿声音,“你没听说么,那些伪军都成了国民党了1,她们都成了正统了!你们民兵队是打了鬼子了,可现在鬼子反倒成了好官了!”
秋穆一路上从莫斯科到丘阳,的确也听说过类似的事儿。她可不相信那个独|裁党会允许革命的继续,当然也猜到了蒋政府发布如此命令的用意——无非就是想借此通过伪军和日军清除掉革命的力量。然而这种做法实在是可笑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2”,这句话还曾经被他们奉为圭臬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转变为反潮流行之了。
“不是,小树啊,你坐下。”秋穆按住王小树肩上突出的肩胛骨,让她坐在她自己家的炕上,“咱们来好好捋一捋,到底秋云山会不会回来。”
“行、行,你给我捋捋。”王小树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秋穆也坐在了王小树家的炕上,平和地说道:“你说,村里是支持秋云山的人多,还是反对的人多?”
“肯定是反对的多。”王小树毫不犹豫地说道,然而紧接着说,“但是那些民团手里有棍子有枪,大家都怕她们。”
“民兵队手里有棍子么?有枪么?”秋穆又说道,“你觉得民兵队和民团相比怎么样?”
“民兵队还是很厉害的。”王小树不得不承认道,“不过民兵队的人都得种地,若是谁揭发了秋云山,民兵队也不可能随时保护她。”
“那民团的人就不用种地了?”秋穆不由得笑道。
王小树想了一下儿,这才转过弯儿来,意识到了:“合着,民兵队和民团差不多是势均力敌的?”
“而在剩下的村民里,反对秋云山的要比支持她的多得多。”秋穆帮她分析道,“这样看来,秋云山就算不被处决,也绝不可能卷土重来了。”
王小树听了这话,似乎有点儿相信了,却又忧虑地问道:“可是还有国民党呢?国民党可是支持那些大地主的,而且现在伪军都变成国民党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秋穆平和地说道,“国民党虽然看起来强大,但你想想,国民党究竟是如何控制丘阳村的?”
王小树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国民党就算再强大,也得通过一级一级的政府控制大家,与村里那些大地主勾结起来,通过村警(也就是民团)威吓压制普通村民们。没有了地主和民团,哪怕国民党再强大也控制不了村里——难道他们还能拿飞机把村子炸了不成3?
秋穆见她似乎是通透了,便接着说道:“你看,虽然秋云山看上去很强大,但事实上咱们普通人总合起来,反而比她更强大。只不过是因为乡亲们习惯了原先秋云山等等地主寡头统治下的秩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量罢了。而现在鬼子已经被赶了出去,难道咱们还要继续受那些曾经的汉奸、寡头的压迫么?”
王小树仔细地考虑了一番。她年轻却黑瘦的脸上,两道浓眉挤在一起,颇有种超越她的年纪的沉重。看得出来,她内心里想要克服的,或许是她人生十九年里最大的难关。
秋穆轻轻拍了拍她骨头突出的后背:“我不是有河,我不会让你发誓。不过我还是觉得,在这种需要大家都站出来、团结一起反抗敌人的时候,退缩并不是个很好的选择。”
这回王小树没有再反驳,反而轻轻地点了点头。她最终小声说道:“行,我明天就去揭发那个混蛋。这样至少我姐姐就能瞑目了。”
而后王小树微微抬起头,看了看秋穆,又问道:“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注释:
1《翻身》107页:“一些伪高级军政人员被任命为国民党政府官员和国民党军队的军官。”
2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全文为“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指的是“世界潮流”,即推翻封建社会的革命的趋势。
3事实上是可以的。《西行漫记》中记载,抗战之前蒋为了镇压红军,曾经对支持红军的平民进行大规模的屠杀,有几次死者的人数可以万计。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误会,虽然可以理解为小树对秋穆颇有好感,但本文的cp肯定不是这样的……
秋穆是大众情人的设定,预计可能会有许多人对她有好感(这样的设定在《翻身》的记载里也是有原型的),但肯定不是所有都能发展成实际上的关系:)
☆、第八章:控诉
第二天,群众大会再次召开,民兵队的姑娘们把秋云山押到空地中央,先是按照规章再次讲了群众大会批|斗汉奸的目的,而后念了大家都已经知道的那些以秋云山为首的汉奸在村里做的坏事儿。
之后民兵队长张兴满说,要让群众里面被秋云山迫害过的人发言,场面一下子又仿佛要趋于安静。秋穆看了看不远处的王小树,寻思着如果王小树不第一个发言,她就先发言了。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回先站起来发言的竟然是另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年轻的男孩子。
这还是秋穆回到丘阳之后第一次仔细看丘阳的男孩儿,然而这个第一个站起来发言的男孩子一直低着头,也看不清楚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只能看到他身上穿着的蓝布褂子和黑布窄腿裤子洗得干干净净,乌黑的头发梳了两根长长的麻花辫儿,挡住了耳朵和大部分的脸。
其他人看到先站出来的是个男孩子,也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人群里有几个同样年轻的男孩儿小声说着悄悄话,也不知是对这个站出来的男孩子嘲笑或是赞许。
年轻的男孩儿站起来之后不免有些局促,等了好几秒才真正说出话来。他的声音很小,也在一直颤抖着,不知是由于对秋云山的恐惧,亦或者只是因为害怕在众人面前说话所导致的:“我……我有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