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走近他身旁, “……edwin?”
他转过头,艾米感到惊奇而笑着说, “很少见你发呆, 叫了你好几遍了。”
艾德闻用掌心压了压耳朵,手机放下的同时起身, 说着,“有点感冒。”
不需要她明说, 他默契的跟着她走向厨房。
路过餐桌旁边,艾米从桌上的果篮里捡了颗橙子出来, 脚步没停下, 举着橙子晃了晃,“喝点橙汁?”
正常人理解她的言下之意, 猜想她下一步, 应该会给他榨一杯, 补充维生素。
他们走进厨房,艾米却将完整的橙子塞进他手里, 再捧起自己精心准备的沙拉,对他说,“帮我盯着火,十分钟左右可以关了。”
这一碗沙拉, 她要送去给书房里的男人, 他的继父。
他刚刚将身子靠向桌沿, 走出两步的艾米,又回来说着,“有空的话,顺便帮我整理整理?”
她指了指乱七八糟的料理台。
他把橙子搁在身后的桌上,调料瓶摆回原位,剩下的食材收进冰箱,再拎起地上的垃圾桶,取下挂在一旁的抹桌布,包装袋和蔬菜碎末,一点一点,掉落下去。
艾米很爱她的现任丈夫,胜过她的儿子。
在她的认知里,子女是自由的个体,只要彼此爱护、尊重就好。伴侣,才是能陪伴自己走完一生的人。
艾德闻不介意,而且深受影响,从小他对母亲的依赖期,就短得不可思议。
可能因为太过独立,他对处理人际关系无师自通,想要得到称赞和羡慕的目光太容易,他开始不屑于、甚至轻视那些嫉妒,或者赞赏他的人。
这是他的人格缺点,他知道,但是很难矫正。
他没有把心思放在谁的身上,因此不曾讨厌任何人,除了陆嘉洛。
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每年夏天他们在度假区的家都要招待两位亲戚小孩,身材胖的叫陆正匀,眼睛大的叫陆嘉洛。
她眼睛不是一般的大,大得很像一种鱼,透明的,无神的。
艾米经常与朋友调侃儿子,说他从出生起就对水中的生物很感兴趣。他承认是如此,起初还想着,自己跟陆嘉洛起码能平和的相处。
陆嘉洛没来这里之前,他很喜欢走廊尽头那间画室,她到来几天之后,他就接到艾米遗憾的通知,画室被她霸占,希望他能宽容的接受这个现实。
他的大部分东西还是留在画室里,重要的搬去地下室,钥匙归他保管,算是一种补偿。
然而,陆嘉洛又想用一盒糖,跟他借走地下室的钥匙。
多么贪心,既要画室,又要地下室。
艾德闻懒得跟她交流,她太傻了。
比如,在他们十一、二岁的时候,六岁的陆正匀脚下垫着凳子,手伸进他的鱼缸里,捞金鱼。
导致书柜上的鱼缸倾斜、落下、碎裂,水弹出花盆一样的形状,哗啦啦的散开,变成一地玻璃渣子。
阿姨赶来阻止他从凳子下来,然后和艾德闻一起,抢救地板上挣扎抽动的金鱼。阳光下,玻璃碎片和水迹,造就满地金色的肌理。
事后陆正匀说,我把它摔在地上,它会不会不跟我好了?
陆嘉洛竟然对他说,它不会,因为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
早在1966年,密西根大学的阿格拉诺夫和戴维斯就已经证明,金鱼的记忆时间至少有三天。
所以,至少三天,它都会记恨着陆正匀。
又过一年的暑假,趁陆正匀还没来,他准备将金鱼从玻璃罐转移到新的鱼缸,没料到,先被陆嘉洛故意投放很多的饲料,把鱼都给喂死了。
艾德闻真是受够了这两个人,尤其是她。
当时对她说了什么,他记不太清楚,但是他清楚的记得,说完之后,她的眼眶瞬间蓄满一层水,眨一下眼睛就掉下两颗。
他愣住。
同一天,遭到她串通陆正匀的报复,他就知道不应该扔可乐瓶,提醒他们邻居的出现,更不应该因为她的眼泪而愧疚。她简直无药可救。
还是同一天晚上,艾德闻的房间门外,凭空冒出一颗柠檬,而且柠檬上面写着‘sorry’。
拥有颜色明亮的皮囊,让他难以下咽的味道。
陆嘉洛就是他的那颗柠檬。
于是除了对不起,柠檬又代表另一个意思。
柠檬太累了。
十六岁的陆嘉洛,充满自信和骄傲,外貌是她的资本,好像觉得全世界都抵挡不了她艳丽的笑容。
那一段时间,她沉迷黑色的哥特风格,涂着暗红的指甲油,戴银白色骷髅的首饰,眼角画十字架。
迷得尹旭偷偷跟他说,“我想当你姐夫。”
滚。他是这样回应的。
陆嘉洛无理取闹的时候语速很快,认怂同样很快。
有一次很硬气,也是她十六岁这一年的假期结束前,按照惯例进行大扫除。
夏日炎热的午后,一只蝉都知道贴着落地窗乘凉,而他在室外灌溉草坪。
艾德闻将水管喷洒向落地窗,驱走蝉,看见窗里的陆嘉洛,通过她的表情,他才知道,这面窗户她擦过了。
她走上一步,鼻尖快要碰到窗户玻璃,伸出舌头,舔一下玻璃,留下一块雾气般的印记,再对窗外的他,竖起中指,然后离开。
没有人告诉她,不要对男生做出性/暗示的举动。
所以这个画面,他总是无端、反复的想起。
陆嘉洛不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是,只把她喜欢的人放在眼里。
今年暑假,他们之间的斗争明显锐减,因为她分散了精力,在手机上跟另一个人聊天,时常会不自觉的笑出来。
连艾米也发现,某天在午饭之前,问她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她否认说不是。
她没必要撒谎。
这里没有值得她撒谎的人。
况且,手机里的人,她备注,未来男朋友。
艾德闻一旁分着餐具,没有表情,只是找不到合适的表情,形容心情。
后来的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陆嘉洛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与那个人公开的秘密通讯。
她会光脚窝在老旧的单人沙发里,与日光为伍,展示她透白的皮肤,指尖缠绕自己的头发。
他把书合上,扔下,转身离开,才让她抬头。
仅仅几秒钟,她又把视线垂落到了手机屏幕。
他顺利熬过只能避开的时期,干脆一直听着她的甜言蜜语,总有一天会免疫。
其实,也有对他说过的,在很久以前,她抬着骄傲的下巴,虽然还是笑着,说,“我下了微信,你有微信吗?我加你呀。”
然后他走进加微信的陷阱,充当起她的快递员,并且没有报酬。
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才算是她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