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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朝臣们还会因为畏惧女皇不敢亲近李旦,在女皇一次次偏袒张易之和张昌宗, 接连贬谪裴宰相和另外几位老臣之后,他们反而抛去顾虑,急着和李旦搭上关系。
皇太孙的出生, 恰好是讨好太子和太子妃的完美时机。
借着皇太孙满月之际宴请内外命妇的机会,世家们纷纷打发女眷奉承试探裴英娘。
裴英娘不露声色,别的她不会,装傻可是她的拿手本事, 不管命妇们怎么明里暗里给她下套子, 她只要微笑就够了。
因为营州、赵州之乱还没平定, 皇太孙的满月宴没有大办。前来赴宴的命妇固然心急, 但裴英娘和以前的太子妃不同,这位当年敢当众给先太子李贤难堪,不是那种一味掩饰太平的人,她们没敢步步紧逼。
甘露台处在上阳宫之中, 寻常官员无法接近太子夫妇,满月礼之后,她们绞尽脑汁想见太子妃一面,裴英娘风雨不动。
无奈之下,朝臣们唯有找那些有门路的世家姻亲代为说和。
公主府门前车水马龙,每天都有人上门求李令月帮忙引见。
李令月烦不胜烦,把两个调皮捣蛋的儿子往驸马薛绍跟前一搡, 套车离了公主府。
李令月走进甘露台的时候,裴英娘搭着半夏的手,在长廊底下散步消食。
她怕冷,天刚凉下来,已经穿起厚蜀锦半臂,白地穿枝花纹锦帛绕肩,头梳芙蓉髻,未施珠翠,只戴一把金筐宝钿嵌金珠卷草牡丹纹插梳,脸若银盆,面色红润,手里拈一枝玉簪花,低声和宫婢们谈笑。
看到李令月,她笑着问:“阿姊,你看我是不是长胖了?”
李令月走过去拉起她的手,细细打量一番,捏她的下巴,“谁说你胖了?我看你还是太瘦了。”
裴英娘低头看一眼自己鼓鼓的胸脯和明显变粗的腰线,蹙眉叹息,她分明胖了不少,箱笼里刚做的几件襦衫穿不下了,不得不重新裁衣裳,早上对着铜镜揽镜自照,她发现自己圆润了不少,怎么从李旦到李令月,还嫌她瘦?
两人说笑一阵,一起去看阿鸿。小家伙刚吃饱,躺在锦榻上睡得香喷喷的,李令月抓起他的小脚丫捏了又捏,他完全不受干扰,睡得很熟。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模样比刚出生时讨喜多了。裴英娘发现儿子确实长得像自己,尤其是那双眼睛,水汪汪的,又大又亮,看人的时候,炯炯有神,好像会说话。
没人能抵挡得住他这双大眼睛。
裴英娘有点担忧,阿鸿是嫡长子,又是皇太孙,长大以后要继承皇位,可他生得这么……这么乖,大眼睛看人的时候,楚楚可怜的,怎么威慑群臣啊?
总不能靠可爱吧?
阿鸿打了个哈欠,小嘴巴一鼓一鼓的,像是要醒的样子,宫婢准备抱他去乳娘那儿,哪知道他扭了几下,又睡熟了。
简直像是和小十七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李令月爱得不行,抱起阿鸿亲了又亲,她就喜欢乖巧安静的孩子,可惜她两个儿子都喜欢调皮捣蛋,大一点的薛崇胤会走路以后天天闯祸,小一点的薛崇简还不会说话就能把乳娘气哭,她每天被两个混世魔王气个半死,只恨自己生的为什么不是小娘子。
她和裴英娘开玩笑说:“阿鸿真乖,我恨不能把他偷回公主府去。”
宫婢们笑成一团。
夜里李旦回来,冯德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照明,笑着把李令月的玩笑话说给他听。最后道:“公主说着就要抱起太孙回公主府去,太子妃拦着不让,说等殿下您回来了,要和您告状呢。”
李旦翘起嘴角笑了笑,踏进内室。
裴英娘刚刚哄阿鸿睡下——其实用不着她哄,阿鸿是个瞌睡包,从早到晚睡不够,饿了拉了不舒服了才会扯嗓子哭两声,乖得不得了,几个乳娘和照顾他的宫婢都说阿鸿是他们见过的最乖巧的小郎君。
李旦眼神示意半夏她们出去,俯身坐在床边,摸摸阿鸿的小手,给他掖好被子,轻声道:“母亲病了。”
裴英娘惊了一下,放下罗帐,“病得重吗?”
李旦摇摇头,“只是风寒而已。”
女皇毕竟上了年纪,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政事上越来越依赖二张兄弟。其实女皇的起步比别人都晚,长孙皇后十三岁嫁给李世民,三十多岁病逝,而女皇三十岁左右才生下第一个孩子,六十多岁她才能暴露真实野心,寻常妇人到六十多岁儿孙绕膝,颐养天年,别无所求,她的称帝之路却才刚刚开始。
这些年她苦心孤诣,一步一步登上巅峰,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松懈。如今继承人已经定下来,朝政稳定,女皇是凡人,案牍劳累之余,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
张家兄弟能给女皇带来片刻的欢愉,他们就像后妃一样,想方设法讨女皇开心,宫中但凡举办宴饮聚会,必有张易之或是张昌宗在场。
这很正常。但因为女皇是女子,二张兄弟是男子,这对兄弟还频频插手朝政之事,文武百官越来越不满。
女皇提拔二张是为了平衡李旦和武家之间的矛盾,确保自己始终占据主动,她敏感地察觉到事态有些超出她的控制,下令张易之和张昌宗带领控鹤府的文士们编撰《三教珠英》,阻止朝堂上的流言继续扩散。
可惜女皇能掌控朝政,但掌控不了全天下的老百姓,关于控鹤府的种种流言还是越传越广,在民间老百姓们口中,控鹤府就是藏污纳垢之所,俊美的男子们天天饮酒作乐,乌烟瘴气,其间种种龌龊无耻之事,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女皇并不在乎民间的谣言,张易之和张昌宗怕了,他们野心膨胀的同时,也怕将来会被李旦报复,撺掇着女皇让他们领兵,女皇没有答应。
这一次女皇生病,二张把消息隐瞒下来,知道的人不多。
宫婢掀帘送来热茶和咸甜茶食,漆盘当中一大盘鹿肉丝、羊肉丝、醋芹、豆芽、胡椒、细葱拌的冷淘,裴英娘卷起袖子,给李旦盛一碗,她自己刚刚吃过了。
她问李旦:“二张的手伸得越来越长,母亲竟然随他们胡闹?”
女皇明明是个精明睿智之人,她赖以稳固朝政的寒门学士也愈发疏远她了,她怎么还没有警觉?
“顾此失彼而已。”李旦说,“讨伐契丹人,用不着十几路大军,母亲此前太刻意了。”
营州之乱原本只是小地方的小叛乱,女皇故意扩大事态,让武家子侄顺理成章接掌兵权,还把武家人送出去和亲,可谓煞费苦心,结果却适得其反,契丹人一路深入河北道,连神都洛阳都危在旦夕。这时候内附的突厥部落又反了,要不是执失云渐把复辟的突厥人牢牢挡在贺兰山外,所有突厥人联合起来,说不定整个关内道包括长安,都会沦为突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