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垂眸,温言道:“十七,你去偏殿等着,不要随意走动。”
裴英娘点点头,跟在王寿永身后离开。
李治目送裴英娘走远,笑容似暮色下的天光,逐渐暗淡,“太子的随从、护卫可擒拿了?”
秦岩抱拳道:“回陛下,相王劝动太子主动弃械后,随从们没有反抗,全部束手就擒。”
夜风凉爽,太液池早有荷苞次第开放,风中满蕴泼辣的花草香气。
玉阶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旦和李贤拾级而上,兄弟俩步履从容。三五个金吾卫陪同左右,手按长刀,神情戒备。
隔着茫茫夜色,隐约能看到兄弟俩并肩而行。
李贤面色凄惶。
李旦眸光淡然,无悲无喜。
李治看着两个儿子,沉声道:“太子的亲近之人,护卫随从,不论身份,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秦岩张大嘴巴,四五千人,全部杀了?这……每年送去陇右道驻守都护府的府兵也才两三千人呐!
李治没有给秦岩太多辰光去震惊,平静道:“你亲自带人去东宫,除了太子家眷,其他人当场格杀,立刻执行。”
慈祥温和的圣人,动起杀念,毫不留情。
天子一怒,流血漂杵。
秦岩双手发颤,喉头滚动了几下,恭敬应喏。
※
武皇后召来武承嗣,命他领兵去东宫捕杀太子亲信,搜查太子谋反的证据。
其实搜查只是象征性的,罪证早就准备好了。
武承嗣领命而去。
李令月站在一边,听母亲吩咐事情,默不吭声。
武承嗣离去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她握紧双拳,面不改色。
守卫含凉殿的甲士小声向武皇后禀报:“殿下,卑职幸不辱命,今天没有人往殿中递送消息。直到相王入宫,赶去阻挡太子,动静太大,连宫城北边的禁军都来请命了,才惊动主上,主上得知太子闯宫,命秦将军前去捉拿太子,秦将军已经太子擒拿至主上面前。”
武皇后淡淡嗯一声,径直往里走,七破间色裙扫过摩羯纹地砖,簌簌响。
含凉殿灯火通明。
武皇后入殿之时,李治斜倚软榻,满目垂泪,正在痛骂太子李贤。
李贤俯首趴伏,没有辩解求饶。
旁边站着一个高挑静默的身影,是李旦。
李治抬头,看到武皇后,挥手命李贤和李旦退下。
李贤没有起身,李旦走到他身边,长臂一展,架起李贤,拖着他离开。
李令月咬咬唇,跟了过去。
殿内只剩下李治和武皇后二人。
灯火昏黄,李治颊边泪光闪动。
武皇后叹口气,走到软榻旁,缓缓道:“陛下,太子心怀谋逆,私下招募勇士,暗藏兵器,意图谋反,多亏禁军警醒,才没有酿成大祸。陛下绝不能心慈手软,应当废除太子的封号,依律处置。”
李治沉默半晌,喃喃道:“依律处置……是如何处置?”
武皇后垂眸不言,依律处置,自然是处死,或者逼李贤自尽。
李治等了片刻,没有听到武皇后的回答,心中一片苍凉。
她并不是想立刻杀了李贤,有他在,她不敢下手逼死李贤,但他看得出,她真的不在乎李贤的死活。
那他就更不能册立李旦了。
“不至于如此。”李治慢慢道,“贤儿受小人蒙蔽,一时糊涂,万幸他及时悔悟,主动和歹人撇清干系,他毕竟是你我亲子……”
武皇后眼圈微红,“太子系我所出,我爱他如珠如宝,何尝忍心看他受罪?可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天理不容,陛下若是一味偏袒太子,何以服众?何以让百官归心?何以震慑其他心怀不轨之人?何以坐稳江山?”
李治犹豫了一会儿,“废黜太子之事,关乎国本,此事等明日再议,稳定局势才是当务之急。”
武皇后皱了皱眉,觉得李治仿佛话里有话,敛容起身,肃礼道:“陛下万万不可妇人之仁,太子行此谋反之举,置陛下和我于何地?必须严惩,才能最快平定人心!否则,遗患无穷!”
……
隔着一道檀木框折叠镶嵌云母石屏风,李治和武皇后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到李贤、李旦和李令月耳中。
李贤一脸讽笑,他果然不是武皇后的亲子。
李旦静静听着武皇后逼迫李治下决定,不动声色。
李令月忐忑不安,勉强保持镇定,她一个字都不想听,只想拂袖而去,可她必须听。
帝后二人小声争执,武皇后一步不让,坚持要立即惩处李贤。
半个时辰后,李治做了妥协。
中书省留有官员值夜,在武皇后的催促下,值夜小吏哆嗦着草拟好废黜李贤的敕书,呈送帝后观阅。
李治亲笔允可,敕书送去门下省审核,废黜太子之事关系重大,没人敢有异议,敕书立即生效。
发下敕书后,李治忽然汗如雨下,头疼不止。
武皇后连忙召来奉御,搀扶李治回内室躺下休息。
待李治服药睡下,武皇后步出内殿,扬声道:“将太子和他的亲信关押起来,严加审问,查清朝中是否还有余孽。”
连夜入宫听旨的裴宰相、袁宰相心里一惊,连忙收回劝阻的话。
听天后的意思,谁敢给太子求情,谁就是谋反的余孽,他们和太子的交情不错,但还没到可以为太子抛头颅洒热血的程度,二圣的家务事,容不得他们插嘴,保命要紧呐!
甲士们入殿,拖走李贤。
李贤放声大笑,斥退甲士,屹立殿前,哀声道:“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
殿上众人听他出言讥讽武皇后,暗示武皇后接二连三谋害儿子,不敢吱声。
甲士们再次上前,强行拽走李贤。
武皇后笑而不语,视线落到李旦和李令月身上。
兄妹俩神态恭敬顺从,没有回头看李贤。
※
裴英娘从内殿侧门进入内室。
武皇后和阁老们在前殿议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