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绿只说了四分钟,以一种不急不慢的语气。
“……它好,可是过于匠气,反而不美——”绿说完又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的作品,深深呼吸一口,澄清的眸子似乎容不下谎言与邪恶。
她掉过头来跟花安还有曹敏说,“拙见。”两个字明明很轻,曹敏的脸却仿佛被人狠狠打上一巴掌,又红又烫。
尤其是当女人说完最后两个字后,双手捧着肚子,做着孕妇常对着肚子做的抚摸动作时。
——绿只是和肚子中的宝宝道谢,谢宝宝没有锻炼,让妈妈分神。
马帆在一旁小声碎碎念着,手拿着笔速记。他打算把这些话记下来,用在新闻里,他的面上显现不正常的潮红。
笔杆子摇得很快,快到让人怀疑这支笔是不是连着一个马达,供应能量而运作着。
王斧吊着眼,像是冷清的蛇守在女人身后。
葛素淑一直嘴角含笑。
花安抬眼迎向绿的双眼,深深地看着绿。
看得王斧忍不住上前遮住老爷子的视线时,开口,“师承何派?”语气郑重。
绿笑得天真灿烂,之前哭过的眼圈依旧红胀,“自己胡乱学的——”
仿佛刚刚人前从容不迫的女人不是她,嗓音恢复到哭泣后的腔调,柔柔弱弱。
她不可能交代事情的真相,便如此搪塞。更何况她的确是乱学的,只不过是今天一个师父,明天一个师父。很乱。
绿的笑让花安不自主放松下来,嘴角肌块松弛,他接着问,“如今你有绣品么?”老人家笑得文雅和睦。
“最近没有了。”绿摇头缓缓说。一是为了养胎,二是为谢静筠的礼物做准备。平常只不过是随意穿针走线,以免手生。
将手塞回相公的掌心,望着花安,“我刚刚说的有错吗?”绿像是鼓勇气在老师面前打坏学生小报告的好学生,剔透的眼睛底有着一份坚持。
王斧揉揉女人的小手,出汗了——
十指交叉着,汗水便在两手之间蔓延着。绿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执着地望着花安,她没有看曹敏。
花安点头,“句句在理。”
曹敏腮帮子咬得紧,不说话。
“所以我没错。”如同春天里第一束阳光融化的冰,喜悦的声音像是沿着碎冰裂缝处流出来的水一样泻出,细润而又真实存在,新的气息渐染大地。
“没错。”花安感叹,何止是没错——
出乎意料地对。
于是花安对曹敏道,“后生可畏,我想你承认错误的勇气还是有的。”面对绿时紧绷的身子完全放松下来,语气温厚和气。
曹敏不服气,“光嘴上会说算什么——”
王斧的眼神很不客气地打在她身上,曹敏不在意。
“世上没有完美的事物,哪一个大师能够拍胸脯说自己的作品都毫无缺点呢,我的即便再有瑕疵,那也是胜过太多的人了。”
花安没有否认她这句话。
绿小声说,眼睛直直地看着曹敏,“可是总体来说,你的作品比不上这些——”另一只空闲的手指着其他展品,“我没有说错。”
握在手心里的小手依旧泌着细汗,打湿了干燥的大手,黏黏糊糊的感觉并不舒服。
王斧看着自己的小女人,想把她纳入怀里——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哪怕只是眼神上的。
然王斧触及到女人坚毅的眸子,有一股安静的力量,阻止了他内心的冲动。只是牵着女人的手,默默给予力量。
曹敏恨得咬牙不说话,“那都是古时的大师,我怎么可能比得上。”终究是退步了。
绿笑了,打湿的睫毛风干过后粘在一起,孩子气又脆弱,“所以我没错。”
“哼——”曹敏拂袖要走,华安叫住,“把人家孩子弄哭了,总得道歉。”
绿听见羞红了脸,被说成小孩子了。
不自觉地依偎在相公的臂弯,粉扑扑的小脸露出羞意。
她都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了。
“抱歉——”两个字实在生硬,不过绿不在意这么多,细声细气地说,“没关系的。”
她这一副软绵绵的状态更让曹敏气恼,展览也不看了,大步迈向门口离去。
活了大半辈子,最后在一个小年轻面前摔了跟头,气得曹敏脚步又乱又重,火鸡一样离开。
仍有少许围观着的人,见此都是微张着嘴,看向绿的眼神写着不可思议,轻视的神情淡去。
今天这么一出也累了,绿将半身的重量卸给相公,传达出要回家的意思。
花安在一行人离开之前叫住了绿,笑起来亲切和蔼,“你要不要加入华国刺绣行会?你去申请加入,我就去给你批准。”
葛素淑有给绿普及过这个,然而女人只想安安静静地在她的小家守着,摇头,“谢谢,我不去。”
出嫁从夫。
绿抬眼望向相公,露出笑脸,“我们回家吧。”
阴霾的心情被彻底扫除,雨过天晴后,女人依旧眉眼弯弯,眸子里盛满星星。
“好。”大男人迈着小小的步子配合着女人,恭顺的态度让人惊诧。
花安想留住她,葛素淑横在他面前开口,“出淤泥而不染是美——”这一句来得突然,花安望向她,淡笑。
“可是冰山雪莲也美,哪怕没人知道——”
葛素淑掉头看向相依而行的夫妻俩,心里一阵空虚。
绿就是那玉琢的人,可惜只愿独守无人之处,不肯在世人面前绽放。她的美只让天地日月所见,也许还有那个守在她身旁的男人。
“我这句话是真心的。”
葛素淑说完追上二人。
花安停留在原地思索。
只有一个被忘记的人,摇着笔杆子,心里被喜悦填满——大新闻!
☆、背后说人
当马帆听到自己的名字时高兴地站起来, 然而对方只是将自己的手写稿退回来,摇摇头。
“为什么?”他睁大眼睛不明白。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来人不想与他纠缠, 快快远去。
“我要去找编辑。”马帆低声念着,抄起自己的稿件去了编辑办公室。
敲门,推门。
“有什么事吗?”坐在桌后面的人抬眼看向门口。
“许老——”马帆举着自己的稿件走进,“我不懂这一份为什么不能通过。”男人的眼底带着青年的斗志, 眼下是黑重的眼袋。
许老,也就是胡葭奶奶扶额。
昨晚胡葭发烧了, 今天上班心里一直惴惴,念着孩子的情况。
“我们是讲新闻,”她揉揉太阳穴,望着马帆问, 语气平淡,“新闻的要素是什么——”
马帆不假思索地回答, “最新最重要。”
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
许葵点头,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