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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擦干颜料,忽觉车子停了,外面传来车夫的行礼问安声,以及两名熟人的答话。

    话音未落,车帘陡然掀开。邓苍生、任鬼神两人一前一后,蹿进马车,同他打了个招呼,大模大样地在侧边坐下。

    惊涛书生微觉不满,却不肯多说,把那方浸透了汗水的手帕塞进袖口,慢条斯理地道:“今天真热,蝉儿都叫得无精打采。。”

    邓苍生无意与他讨论天气,屁股刚沾着座位,便气咻咻地说:“你说,苏梦枕怎么还不死?人人都盼他死,可他就是不死。”

    任鬼神不说话,像是让出了一份荣耀。吴惊涛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回答道:“病痨鬼的命,说不定长着呢,说不定你我都死了,他仍然活着。”

    邓、任两人上车之前,特意吩咐车夫,要他把车子赶到僻静地方,别去人多的分舵和总舵。因此,车子再度行驶后,去的并非不动飞瀑,而是附近的偏僻小巷巷口,停在了一株很有名气的百年榕树旁边。

    这时候,吴惊涛从另外一个袖口,扯出另外一方手帕,却不继续擦汗,把它握在手里,握成一个洁白的球。他淡淡道:“两位找我啥事?”

    邓苍生见他如此痛快,便不再绕弯子,沉声道:“吴兄,你鲜少离开总堂。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你一定有所耳闻。”

    吴惊涛道:“是又怎样?”

    任鬼神终于开口,助攻道:“你终日瞧着雷姑娘愁眉不展,为堂子里的兄弟费尽心血,难道……难道不想替她做点什么?”

    当日雷纯献计给蔡京,等同于递上了一份投名状。从那以后,六分半堂半公开,半遮掩地加入蔡党阵营。他们出过不少力气,帮蔡京及其同盟亲信办事,譬如运送童贯杀良冒功,从边关百姓那里劫来的钱财粮草;护运蔡京赠给“神霄羽士”林灵素的珍奇异宝;保护江南往京城进贡的花石纲。凡是这等苦活、累活,抑或遗臭万年的活计,都被蔡党交给他们来做。

    这倒也没什么,因为想要好处,就得让人家知道他们有用。然而,金风细雨楼多次从中作梗,打劫六分半堂的运输镖队,将镖货抢走或毁掉,所以十次当中,起码有三四次运不到目的地。

    蔡京表面温言抚慰,实际颇为烦恼,总派人到不动飞瀑去问,话里话外,无非是质疑他们实力不如金风细雨楼。伺候,六分半堂设下圈套,用皇城禁军、大内侍卫假扮堂中成员,护送一趟内库镖银,故意卖个破绽,引风雨楼去抢,意图掀起上动天听的巨大风波,让皇帝下旨剿灭对手。

    但说来奇怪,偏偏这一次,风雨楼毫无动作,恍若不闻,任凭镖队大摇大摆地经过。侍卫们顶着炎炎烈日,奔波了一整天,虽不敢埋怨太师,却议论纷纷,给六分半堂扣了个“无能”的帽子。

    假镖队平安无事,真镖队却出了事。六分半堂与山东“大口孙家”勾结,悄然送往京城的一批可疑兵器,被人一掠而空,经过查看,全部沉入湖底。两桩坏消息接踵而至,令雷纯黛眉微蹙,怔然望着窗前兰花,迟迟不发一言。

    她在六分半堂下属面前,依然柔弱中透着自信,婉约中透着坚强,似乎永不会被风雨打倒。等回了踏雪寻梅阁,她的忧虑与哀愁便像雪里白梅的清香,幽幽散发出来。惊涛书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奈何他不是能出主意的人,只好静等她的吩咐。

    在同一段时间里,金风细雨楼不需效忠任何人,亦无后顾之忧,活得比六分半堂痛快十倍,令人眼红嫉妒,日夜期盼他们倒个大霉。邓苍生与任鬼神原本就内心怀恨,如今恨上加妒,心头怒火熊熊。两人商讨数日,想出一条似乎很妙的妙计,有心立个功劳,便来找外出的惊涛书生,先说给他听听。

    这条妙计历史悠久,曾被无数人物用过,加上无数变化,但追根究底,无非“栽赃陷害”四字。

    两人同样知道,皇帝喜爱出宫猎艳,哪怕在上元佳节,也会离开后宫嫔妃,到城里与宫外女子相会。有蔡京助阵,想得悉御驾在宫外的行动路线,可谓轻而易举。而风雨楼中,不少人满腔热血,深恨昏君奸臣,认为赵佶若不懂做皇帝,就该换个人来做。如果机会来了,他们绝不惮于刺杀赵佶,一吐胸中恶气。

    两个前提加在一起,便有利用余地。蔡京可以放出假消息,说圣驾将于某月某日,出现在某个地点,引类似人物前去行刺。他们去了之后将发现,车里坐着的人并非赵佶,而是被高手护卫着的朝中大臣。

    如此一来,人证、物证、凶手的首级俱在,第二天到御前一说,皇帝必然龙颜大怒,下令发兵剿灭这批“贼寇”。御旨在上,外加蔡京暗中运作,推波助澜,还怕大军踏不平天泉山?苏梦枕虽然拿着免死金牌,却不能豁免谋朝篡位的大罪。任他才高八斗,智比张良,到时候也只能自认倒霉。

    邓苍生说,这条计策难免得罪朝廷贵人。不过,他们把黑衣老人当作心腹大患,极其忌惮江湖中出现不受控制的绝顶高手,小小冒犯何足道哉。任鬼神说,此计若成,金风细雨楼会像过去的天狼社、权力帮那样,一夜之间土崩瓦解,使六分半堂再也没有敌手。

    吴惊涛听两句,嗯一声,大有不耐之意,却没打断他们的话。他听完了,把帕子重新按到脑袋上,抖了两下肥肉,慢吞吞地道:“这很好啊,两位才具果然不凡,至少我吴某就想不出这等主意。但两位仍未回答我的问题。”

    所谓问题,指的当然是“你们找我干什么”。

    邓苍生心里涌起一阵不安,不动声色地答道:“吴兄深得雷姑娘信任,是她的心腹之人。你可否替我们说说?计策是否可行,凭她一言定夺。”

    狄飞惊与雷纯时有分歧。前者坚持韬光养晦,不露锋芒,不欲搅入蔡党与江湖正道的斗争;后者坚持一不做二不休,既已担上恶名,便应该为六分半堂谋夺利益,而非与正道作对在先,惹太师不快在后,腹背受敌实为不智。邓、任两人想要这场功劳,又怕惹恼狄飞惊,便准备拉惊涛作大旗,用雷纯的名字压制这位大堂主。

    任鬼神特意提起雷纯的愁容,只为从感情方面打动惊涛书生。果然,惊涛书生略有动容,并无逐客之意,反倒耐心地听完了他们的每一言每一语。两人心底渐渐升起希望,却忽然听见他叹了口气,含糊地说:“雷姑娘没叫我做这件事,我不感兴趣。你们要说,自己去说吧。”

    邓、任互视一眼,满眼均是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