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云后现身,只等夕阳消失,便将皎洁月色遍洒大地。
刘独峰双目映着晚霞,蓦地锐如刀锋。他仰头长笑一声,笑声冷而犀利,沉声道:“苏姑娘,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你既无势力,又无官职,不过区区一个民女,拿什么从天牢中救人?你能指挥朱雀阴兵,是因为五湖龙王,能指挥金风细雨楼,是因为苏梦枕。”
苏夜悠然道:“所以呢?”
刘独峰道:“所以,他们两人一翻脸,你就什么都不是。刘某在京中自有耳目,早就知道,你眼下只是金风细雨楼的医堂供奉。莫非你想告诉我,苏梦枕对你言听计从,你要他怎么样,他就怎么样?即便息红泪过来,说话也比你更算数。”
他一直风度颇佳,涵养极好,此刻终于露出严厉明断的另一面,句句诛心,对她极为不客气。苏夜却没恼羞成怒,想了想道:“说来也奇怪,师兄对我确实言听计从,我自己都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拒绝我。”
刘独峰皱眉道:“你还要顾左右而言他?”
苏夜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在连云寨一事上,我的确可以代表双方说话。我能不能从天牢中救人,是我说了算,不是你。如果你非要见大娘,见雷大侠,我就叫他们来,但你会发觉,你绕来绕去仍是同一条路。”
刘独峰与她见过两面,却因眼光老练毒辣,已看出她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了,苏夜这种人若要下地狱,一定在死前把能拖的人一起拖下去,包括黄金麟,包括李二和廖六,也包括他刘独峰。很多人都因她年轻而轻视她,嘲笑她的说话,但他不会真这么做。
有一刹那,他居然很同情苏梦枕,觉得他与这个师妹日日相处,一定过的很不痛快。
他端坐在滑竿上,目光严厉至极,随即道:“也罢,不怕告诉你,我与黄金麟、顾惜朝生分,他们也不乐意和我共事。他们在暗中筹划什么,我并不知晓内情,毕竟他们才是傅丞相心腹,我不是。”
他扫一眼远处的毁诺城,又道:“你要情报,我可以给你情报,因为我心中存疑已久。我这次出门办案,并非只为了傅宗书的胁迫,也暗领皇命,从旁监视戚少商的一举一动。我想我不必解释,你就能看出此事疑点。戚少商只是江湖草莽,究竟如何上动天听,惊动了九重宫阙内的天子?”
第一百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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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夜右手陡然松开,垂了下去,无意间曝露出她极为惊讶的内心。她神情不再悠闲,只有讶异,急急追问道:“此话当真?”
暮色越深,她气质就越飘渺神秘,站在林木之间,美的不像活生生的人。但她一露出震惊表情,顿时又回到了凡尘烟火之中,竟让四仆不约而同在心底松了口气。
刘独峰微微颔首,答道:“我岂会用此事骗你?就算没有你搅局,我成功缉拿戚少商,也得先问清楚前因后果。你们也好,我们也好,都不该平白无故送死。”
苏夜眼睛如两泓秋水,晶莹清澈,仔细看时又觉得看不到底。刘独峰的双眼冷而利,却带着隐藏极深的一丝疲惫。如果旁人捕捉到这丝疲惫,才会惊觉他终究老了。
话匣子一打开,就难以合上。苏夜正觉难以置信,又听刘独峰缓声道:“你说我世故圆滑,就算你说对了吧,至少我还肯为戚少商费心。你若记得这件事,勿要为难我的人。”
苏夜道:“你放心,我本来就不想为难你的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区区戚少商,可以惊动多个州府县城,布下天罗地网,非拿到他不可。”
刘独峰笑了笑,笑容中却毫无欢愉之意,只道:“傅宗书手中并无兵权,想要调兵遣将,只能预先请旨。圣上一直知道他在做什么,同意由他全权处理。但他不知道,我此后又被召入宫中,领了天子密令。否则……至今我还被蒙在鼓里,对内情一无所知。”
苏夜很想在原地踱步,排解纷扰思绪,想到敌人就在面前,又强行忍住。她待刘独峰说完,便接口问道:“不错,是我太蠢了,其实一看他调动的兵马将官,我就该知道这事非同小可。那……戚少商本人知道么?”
刘独峰道:“他大概只以为傅宗书是幕后主使,不会多想。”
苏夜轻声一叹,问道:“你可知道,你说出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刘独峰淡然道:“至多不过我看错了人,还能怎么样?与其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不如寻求一个中庸的解决办法。苏梦枕与五湖龙王都信任你,你总该有几分过人之处。”
苏夜笑道:“好哇,谁是玉,谁是石?你们几位大人各有各的打算,能马到成功才叫奇怪。”
那个较年轻的锦衣汉再度忍不住,叫道:“你啰嗦什么,大人已将机密坦诚相告,你还不快回去把戚少商带来。到时城毁人亡,可别怪我们不曾尽心。”
刘独峰自囿身份,不肯出言叫她放回手下。那四位却不管这么多,话里话外,不断提醒她记着他们尽过心力,不可伤害李二、廖六两人。
苏夜听惯了这样的话,怎会听不出来,闻言微微一笑,道:“我这人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我了解诸位的难处,能通融处自会通融。我也不指望你们替我卧底,反水那位全身披挂金甲的黄大人,不指望你们袖手旁观,事后被人上本弹劾,只求在危急关头,放城中女子一条生路,就足感盛情了。”
刘独峰静静凝视着她,忽道:“有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你离开毁诺城?”
苏夜笑道:“我不知道,也许你可以请我师兄再写封信,骂我一顿,试试效果如何。”
刘独峰终于失笑,下意识摆一摆手,平静地道:“请回去吧,将我的话原封不动转告戚少商。刘某随时候教。”
苏夜离开前,特意问及黄金麟、顾惜朝等人的现况。据说顾惜朝毒伤缠绵难愈,一日比一日衰弱,脾气也一日比一日阴郁暴躁。莫说旁人,连他最信任的“连云三乱”也不敢亲近他。黄金麟中毒最浅,情绪也最稳定,之前尚有兔死狐悲之情,如今见兔子迟迟不死,正在拖自己后腿,简直恨不得亲口把它咬死。
刘独峰心中存有深深忧虑,正因黄金麟绕开了他,每日与京中傅府联络,不知商议何事,准备采取何种举措。料想傅宗书再倚重文张,也不会因顾念他的性命,就此束手无策。
苏夜听完,不喜反忧,只得强行按捺忧虑之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