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他一个人在书房整理旅行时拍的照片:坐落在大学里的博物馆,国家地理公园,菲尔班克斯的城市光害,荒凉的dalton hwy和躁动不安的北极光等等。
他是租车自驾去寇德福特的,到了后他在营地里待了两天三夜。白天他和当地人聊天或者在房间里睡觉看电视,因为周围有熊等野兽出没,闲逛也不能走得太远。营地里有个和他目的相同的法国摄影师,吃饭的时候碰上——他法语只知道bonjour和salut,对方英语带有严重口音,但简单交流一下还是不成问题。他们约好晚上一齐带上三脚架和相机去远离光害的荒野里拍极光。
法国人pascal是地理杂志的签约摄影师,无论哪一方面都比他专业,指导了他很多有关相机保养和抓拍曝光的技巧,还留了邮箱让他今后有不懂的都来问他。
因为高速公路上没有信号,他是到了营地才给尹时京发消息。由于许多客观原因尹时京就算是在白天也无法及时回复,他也不在意,只简单讲了些旅途中的见闻。
听尹时京说,他是在熟人的婚礼上——都是早已经领了证,假期办了酒就刚好度蜜月。
从寇德福特回来以后他又在菲尔班克斯逗留了一天才前往西雅图,准备返航。
看着那些熟悉的景物,好似他把这趟旅程又走了一遍。他一直有拍照的习惯,每次旅行回来都有整理照片,只除了那一次:他将相机遗失在布里斯托,虽然后来回曼彻斯特买了新的,但之前和尹时京在热气球上拍的照片也彻底丢失。
当时尹时京安慰他还会有新的,丢掉一些也不算什么。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答的,大概是悄悄地扯开了话题。
照片到返航途中拍到的夜航西飞就算是完了,他删掉一些效果不算太好的,再将留下来的按类别整理好,做完这些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准备吃药。
梅医生说的停药反应比他想象的要温和,这几天除了偶尔几次难以入睡和惯常的焦虑情绪外就再没别的……忽然,他的余光瞥到卧室的方向,昨夜的记忆渐渐在脑海里复苏。
昨天他太累了,连澡都没洗就上床睡觉,有些东西就疏忽了,直到现在才搞明白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我……”
一阵可怕的恶寒沿着脊背缓慢向上蔓延,要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手中的杯子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但他无知无觉地盯着那方向,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记得半夜上床的时候自己有关上卧室房门却没有反锁,但早上起来的时候,门是敞开的,能看到走廊里的光景。
住在这里的人只有他,门锁和窗子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
如果说这只是一点,真正击溃他的是枕头边上的那本书。那本书真的是尹时京拿过来的吗?半夜里开门的人是谁?
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只指向了一件事——他最恐惧的事。
他的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
萧恒第一次梦游被人发现是在他母亲去世后。
那段时间他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刚看过时间是上午,转眼间天就要黑了,当中消失的七八个小时他却没有半点印象。他不是没想过去问其他人,但包括他外祖父母在内的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后事和遗产分配上,除了一日三餐没人真的在意他过得怎样。
“别去想那件事了,你妈妈也不希望你过得不好。”
“可能……应该是你没注意睡着了吧。”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还要来问我们?”
“听小姨的,慢慢地忘了那件事。你妈妈做得不对,你不能学她。”
他们都这样说,渐渐地他也开始相信这不算什么大事,只是他太难过了,难过得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
忽然他听到有人在叫他。
“醒醒,快醒醒!”
他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但怎么没办法给予回应,随后他们开始大力摇晃他。
“快醒醒,你在做什么啊!?”
“他是不是梦游,我听人说梦游的人不能随便叫醒……”
“但你们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说话的女人粗暴地打断了那个男人,“这是十字路口!”
他们好像吵了起来,那声音像是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
头顶的光一下下地晃荡,像在学校自习室里见过的那样。
又来了,那种窒息的感觉,就像是在水中,只要一张口就会被沉重的水流带往更深处。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他睁开眼睛,迟钝地发现自己正站在马路边上,身旁都是围观的人。
“你爸妈呢?怎么让你这样跑出来了?知道怎么回去吗?”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
他记得上午自己去见了尹泽,和他聊了一些有关未来的打算,下午……下午他在书房里画画,画完以后卧在沙发上睡觉。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脚底传来阵阵刺痛,他一眼就看到光裸的脚背上有几道血痕。
“你醒了……?”
“我……”他盯着自己的双手,颤抖着说:“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不知道。”
那个拉住他的阿姨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说,“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想不开。”她试探性地去拉他的手,“没事了啊,没事了,阿姨拉住你了。”
“你看看这多危险,要是她没有注意到,你就直接走到马路中央去了……”旁边的男人注意到他脸色苍白,嘴唇泛紫,渐渐地收了声,“能联系到家里人吗?”
“我家……”
“我送你回家吧,刚好我从医院拿了药出来没事做,看你也没带钱的样子。”
“我……”听到汽车的鸣笛声,他推开她的手,颤抖着倒退两步,弯下腰呕吐起来。
他中午没吃东西,吐出来的除了泛黄的胃液就是绿色的胆汁,臭气熏天。
不论过了多少年他都能回想起当时的恐怖——他穿着睡衣,光着脚站在死亡的边缘,如果那个女人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他再走出一步,走进车水马龙的公路,他就会步自己父亲的后尘,被撞得血肉模糊,再也醒不过来。
“为什么是我……”
现在,他站在一堆碎玻璃前面,深呼吸了一次,两次,直到他能够走过去将那扇门关上。
他以为那个噩梦已经结束在他十八岁那一年,可以不再害怕,但现实告诉他,他的余生都要活在失去控制的恐惧中,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但为什么要是他呢?为什么那样多的不幸都要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问过许多次这个问题,却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答案。
他明明那样积极地配合医生治疗,一种药不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