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这些不提,那魔头忽然凑过去,在顾小公子耳边低声说:
“这些人跟了四百里地都不动手,难不成要一直跟下去?”
顾风流揽着他的肩,将他带进一片房檐阴影里,道:
“或许人家不过看你俊俏,有意亲近……”
沈无常闻言一肘捶他上腹,咬牙切齿,
“你若嘴上有个把门的,兴许还能长命百岁。”
“你怎么恩将仇报?”顾小公子佯装痛楚,将头靠在他肩上,“他们与之前吴家庄的人是一路的?”
“看样子是……”
“那便是为了那块玉牌来的了。”
“怎么办?”沈无常一挑眉。
“敌在暗我在明,静观其变。”
那魔头闻言推开顾风流,三步并两步往房里走,甩下一句:
“还不收拾东西去?”
顾小公子乐颠乐巅地跟在后面,毫无离别刀客的潇洒风范,说出来不怕人笑话,他就为方才那人颈上一点幽香雀跃至此。
这清晏斋共有二进,过垂花门后是内院,杂植些西府海棠,月光下历历开着。
顾风流是顾家七少爷,不避那些主次顺序。他径自开了正房的门,点上灯,对沈无常说:“你过来一同住着。”
沈无常没犹豫,此前一路东行,他与顾风流都是住在一起的,背了包袱就往里走,倒让顾小公子添了几分心慌气短。
那魔头四处打量一番,从雕花描金的紫檀橱里抱出一床被子,铺上了,正要散头发,却忽然停了动作,一掌拍灭灯烛。
“来了。”
他话音刚落,后院中落下四条人影,海棠花轻飘飘坠地。
层云掩了明月,只留下一片昏暗疏星。
顾风流闪到门后正欲拔刀,却被那魔头按了手腕。
沈无常一双眼在黑夜中清澈如水,寒冷如冰,他低声道:
“区区几个小贼,还不配脏了你的手……”
顾小公子一愣,不明白这魔头几时这样好心了,正想说几句,却觉得唇上一凉。
沈无常的手指极纤细,极苍白,极冰冷,掩着顾风流的嘴,却让后者好像是被攥住了心。
眼前那人一抿唇,忽然皱起眉头,道:“你之前和我说,担心孤星照月楼武功繁杂,识锋会上与薛无情过招输赢难料,如今你可留神看好了。”
顾风流将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过,还未分出个子丑寅卯,就看见笼着月光的浓云忽然散去,银白色清辉霎时倾倒在院中。
沈无常在那一瞬掠了出去,悄无声息,乱鸦铁扇在手,寒星镖带出一圈幽蓝弧光。
风起,花飞。
那魔头穿梭于四人之间,步法诡谲如影如魅,一把玄黑铁扇翻腾起落,仿佛与夜色融成一体,无影无踪,无处不在。
“交出东西,饶你不死!”
沈无常闻言,嘴角挂上一抹凉薄的笑。他格下刺来的长剑,铁扇自下而上划过下颏眉心。那刺客见状慌忙闪躲,撤剑横扫,他似早已料到一般,滑出三尺,左手一抖。拿剑的刚退出半步,喉咙上就多了一点血洞。
光影流转,月色斑驳,那一点殷红颜色闪闪烁烁,妖冶得摄人。
在场见同伴被杀,大惊失色,举剑刺他后心,沈无常不慌不忙,向前疾奔两步,踏上海棠花树,腾身而起,左手六枚透骨长钉一线甩出。
那三人中二人当时毙命,余下一人拼尽全力将长剑掷出。沈无常虽在空中,闪展腾挪却毫不滞重。他极轻巧地让过飞剑,回身又抬手打出一枚透骨钉来,那一线寒芒如流星耀世,璀璨不可言说。
顾风流不禁耸然动容,他见过沈无常的透骨钉,凡铁,凡胎,一如江湖众人手中的那般。可他坚信,这世上只有沈无常打出的暗器是闪光的,那样的速度,那样的弧线,那样的精准,让见者由衷感叹何为不世出的奇才,何为天下第一暗器。他今晚在清晏斋后院中所见,竟胜过从前行走江湖十年间见过的所有惊奇。
沈无常收了扇子,他自己都不知为何要对顾风流和盘托出孤星照月楼的招式,他只是在那个瞬间,忽然很想为顾小公子做点什么,忽然觉得师门戒律,是非善恶,都没那么重要。想他沈无常向来冷静冷漠,此刻却鲜血奔流,如猛然间灌下一坛子烈酒,脑子里反反复复一个声音:
你这是怎么了?
“无常,你把孤星照月楼的武功告诉我,不怕薛无情……”
“不要问。”
“你……”顾风流住了口,快步走过去,死死盯着他的脸。
“怎么?”
顾小公子看那人瞪着一双清冷凤眼,双颊却烧得通红,他忽然心头一震,支支吾吾问:
“你,你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偏告诉我?”
“不要问。”
“各门各派都视武功为至上,你何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不要问!”
“是不是,那是因为是我?”
“不要问。”
“你,是不是,对我……”
“不要……问。”
沈无常心乱如麻,他知道自己过了分,做了不该做的事,却竟一点都不后悔。他隐隐约约察觉了,又不敢承认,只好用那三个字搪塞一切。
可搪塞不过去了。
汹涌的情感在心底里嘶吼咆哮,要扯碎筋骨肌肤,冲出胸膛,袒露给天地日月。
顾风流见他忽然低头,如瀑青丝缠绕在肩上,不由自主伸出了手,将那人紧紧圈在了怀里,呢喃道:
“你岂非也是个傻子?”
沈无常双肩一颤,伸手去推,慌忙说:“我身上沾着血,你走开些!”
顾小公子闻言却把胳膊收得更紧,“既然你沾着血,我便没理由不沾上的。”
“你……”那魔头抬眼瞪他,却看见顾风流眼中一片深不见底的温柔惑人。他觉得胸口一滞,那一刹那凝眸却好像一生一世。
四目相对,于无声中星火迸溅。
顾小公子恍惚间偏过头去,鼻腔里撞进那人固有的清冽气息。
沈无常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慌乱地侧身想躲,眼上长睫在月光下就闪成一双惊飞的墨蝶。
顾风流怎会轻饶他,按着他的后脑,扣着他的腰肢,一寸寸舔过那人凉薄的嘴唇,极缓慢,极缠绵,极夺人心智。
那魔头霎时脑中轰然一声,烟霞烈火,就什么也不剩下了。他从前一心武功,视厮杀痛饮为乐,刀口剑尖上过活,腥风血雨里贪生,从不敢轻言情义,从不敢轻信他人。纵然是鬼哭峰上,至珍至爱,与任明月都是相敬如宾。冷不丁被人揽在怀里,一寸寸攻陷侵略,一分分迷醉沉沦,唇齿交叠,耳鬓厮磨,虽有几分怪异,却又怪异的飘然欲死。
沈无常眼前天旋地转,软了膝盖,伏在顾风流肩上急促喘息。
顾风流搂着他,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