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了,做起事来也绝不拖泥带水,三两下就把沈西安顿在床上。那青衣人见状凑过去,解了那活阎罗的衣带,露出一片苍白单薄的胸膛来。
那胸膛上满是星星点点的血珠,许多银针已没入皮肤,刺透五脏,看不见踪迹。
“好狠毒的暗器。”
他见状又诊了诊脉,沉吟片刻,忽然问顾风流:
“你知道他这一身内伤从何而来?”
“我与他认识不过几日,不知道这些缘故。”
“奇了怪了……这样一个人竟然还活着。”
“什么意思?”
“他受了极深的内伤,极重的外伤,又中了极剧烈的毒,可竟然还活着……”
“这……”
顾风流哑了声,沈西的过去他探听不到也不敢探听,此时猛然知道那人受过这样的折磨,不禁有几分酸楚浸漫心间。
“四爷,不知这内伤可有的治?”
“没得治的,诸般伤病纠缠连理,已成定局。”青衣人叹一口气,“不过这牛毫针倒是好办,你用内力巡遍他周身经脉,将针逼出来就好了。”
顾风流闻言还是有几分郁郁,却见沈西脸色愈加苍白,不得不脱了赤狐裘,盘腿而坐替他疗伤。
青衣人早觉出顾小公子对这冷若冰霜的年轻人分外上心,因此也不愿挤在中间讨人嫌。他从药箱里摸出个白瓷瓶,说:“顾小公子,将针除尽之后再敷以此药,不日就能痊愈的,我先出去走走,不打搅你运功。”
顾风流怕走了真气,不敢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沈西在朦朦胧胧里觉得有股温热的内力传到四肢百骸,连带着那一汪子浑水似的脑袋都清明了不少。他知道定是顾小公子在除那银针,又忽然暗自一笑,心说自己早已不复当年,却还要逞什么能,救什么人?
顾小公子却不知道那人的心思,只是生怕疏漏了一星半点,仔细将那大小经脉寻过三巡才罢休。他收了功,把沈西扶回枕上,拿了那白瓷瓶里气味辛凉的药膏慢慢地擦。
白衣人的皮肤冰冰凉凉,触手一片滑腻,顾风流的心思却全然不在那上面,只是胸口闷闷地疼,好像那些牛毫针扎的反倒是他。
四爷的药果然灵验,顷刻间止了血,连带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红斑都褪去不少。
那活阎罗一个时辰后悠悠醒来,抬眼看着顾风流一脸焦急神色,讥诮道:“倒还有点良心。”
“我宁愿伤的是我,你真把自己当金身罗汉了?”
顾风流嘴上那样说着,却还是起身给他倒了盏茶,吹凉了才递过去。
沈西接下杯子,不咸不淡地横了他一眼,
“原来你们关内的罗汉长这样……”
顾小公子又气又笑,摇了摇头,又问:“你既然会暗器,为何当时不用?”
沈西知道他在说乱云酒肆那一架,只苦笑说:“我一身武功已不如从前,明知不能中又何必出手?”
“这么说,你当年能百发百中?”
“何止是百发百中……”
谈及过往,那白衣人脸上忽然现出一种骄傲而落寞的神情,他低声道:
“是百发百命。”
“你杀人很多?”
“很多。”
“那仇家也很多?”
“很多。”
顾风流闻言倏然有些不忍,他虽然不喜欢打打杀杀却也是江湖中人,也知道那结仇报仇的罗圈债。手上的鲜血一多,就不免要硬了心肠,冷了眉眼,疏了人情,不免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他抬眼看那白衣人,这个人虽然刻薄无情,却又是从多少生死搏杀里拣出的一条性命,恐怕那内伤外伤一重重、一桩桩也皆由此而来。
顾小公子叹气,“你又是何苦?”
沈西看着他,忽然目光闪动,道:
“也都是世事牵缚,身不由己。”
☆、断案
顾小公子闻言有些难过,只道沈西也是个不惜命的,单要别人为他煎心熬胆,牵肠挂肚,自己却和没事人一样。这么想来,又有几分恼怒,不禁责道:
“轻生乐死,你从来都是一个人不成?”
那白衣人听了却只一笑,眼中郁郁悲凉,慢声说:
“十年了,我一个人惯了……”
顾风流知道他心底里有道疤,谁惹的,谁伤的,谁治的,皆无从考。只在他蹙起眉头,扬起嘴角时飘然浮现,要教人看了于心不忍。那刀客长叹一声,伸手将自己那件赤狐裘盖在他身上,又替他掖好了被角,忽然想起一事。
“快活楼的人怎的要杀我们两个?”
沈西听了沉默半晌,道:“要杀的是我。徐九海死的那晚,我放走一个蒙面人,就是那使透骨钉的女人。”
“她要杀你灭口?”
“她是孤星照月楼的人。”
顾风流怔了怔,呐呐道:“难道你不是?”
白衣人横他一眼,“我几时说过自己是了?”
“这可就奇了,你的武功是偷师学的?”
“……”
沈西转过头去,不做理会。
顾小公子也是没了办法,心说他这古怪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旁人不想答便找个由头或扯句谎也就罢了,偏生他竟不开口,连敷衍都懒得。也得亏是那刀客脸皮厚,犹自气定神闲,另起话头:“这么说,徐九海是把寒星镖卖给了孤星照月楼?”
却不料沈西忽然问了句不相干的,“你真认识那姓叶的?”
顾风流知道他是指那青衣人,便道:“有些交情。”
“多年不见,还白了头,我险些认不出来——那是独孤游的拜把子兄弟,他手上应该有块子玉牌,孤星照月楼的人见了如见祖师爷。”
“当真?”
“我骗过你?”
“那倒没有。”顾风流闷闷地笑,伸手替他理了理额上的碎发,“怎的要帮我?”
“我就是想起来了,谁稀罕你?”
“你说什么是什么,我和四爷去快活楼问话,你且等着。”
顾小公子言罢起身带了长刀,瞥见那沈西盖着的赤狐裘,终是不忍心揭下来,穿着单衣就往外走。
“你好歹……”那人见了,忍不住开口,说了半截却又觉得婆婆妈妈不是他个性。
顾风流看他眼里三分惶急,七分忧心,笑得跟吃了蜜糖似的,只说:
“我去去就回。”
快活楼还是那快活楼。
热烈,喧嚣,恣意,好像红尘中其他一切声色场一样,纸醉金迷,花天酒地。
大门上的红纸灯笼在破晓的清光里朦胧暧昧,变成某种信号,擦着凤仙花的十指般招揽着四方各路浪子游人。
顾风流甫一露脸,就被人团团围住,黑压压笼了一片。那姓叶的郎中却不慌不忙,仔仔细细地理了遍袖口,从怀里翻出块玉牌,举高了,朗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