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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打发绿萼姑娘先回宫,绿萼姑娘等了许久也不见大人回来,正急得团团转。奴婢就出来等着大人。”

    银杏掩口一笑:“钱公公一定是嫌绿萼姐姐啰唆。”

    小钱忙低了头,讪讪一笑:“这……奴婢不敢。不过确有一件要事,须得早早禀告大人。刚刚简公公派人来报,华阳公主去定乾宫侍疾,告了大人一状。”

    我愕然驻足:“告我?告我什么?”

    小钱道:“华阳公主告发大人休沐日私自去桂宫谒见太子。”

    我更是惊异:“华阳公主的消息倒快,她是如何知道的?”

    小钱道:“奴婢猜想,华阳公主虽然聪明,可年纪还小。能在宫中布下如此耳目的,唯有慧贵嫔。想来是慧贵嫔得知信息后,告诉华阳公主的。”

    银杏恍然道:“慧贵嫔竟懂得借华阳公主的势,借华阳公主的口。不过姑娘曾是太子殿下的侍读,休沐日去拜见一下,有何大不了的?”

    我哼了一声:“此事可大可小。慧贵嫔很聪明,华阳公主是圣上的爱女,无论她说什么,圣上都不会怪罪。那圣上怎么回答公主的?”

    小钱道:“陛下说,是自己让朱大人闲来去桂宫与太子一道参详政事的。何况今日休沐,想来只是叙一叙旧日的师生之情罢了。”

    他是曾这样说过,当时我拒绝了。今日这样盼着能见高曜一面,倒是我自己口是心非了。然而他依旧在华阳公主面前维护于我——这是第二次了。我满心惭愧与感动,低了头说不出话来。益园的风清冷安静,鱼儿都沉在池底睡了。西门的两个老宫女扬起宫灯,向我们频频招手,仿佛在召唤我回家。

    银杏以为我忧虑,便道:“只怕明日陛下会问姑娘,姑娘可要想好,该如何应对。”

    灯光如暗锦华丽,照出若隐若现的一片胭脂红的梅骨朵,像是谁瑰丽而绰约的情意。我的心平静而酸楚,叹道:“西门也要下钥了,快走吧。”

    然而皇帝并没有问我,我也再没去过桂宫。

    正文 第270章 女帝师四(64)

    进了腊月,皇帝已经不能再处理政事了,整日卧病在床,起不了身。只有用过早膳后的一个时辰精神尚好,可以将皇子、公主和他们的母亲都唤来,安享片刻天伦之乐。这种时候,我和封若水通常是回避的,倒是龚佩佩,因是祁阳公主的侍读,倒常常陪侍在侧。我们三人闲来相聚,不知不觉说起皇帝的病情,都不约而同沉默了。

    周围静得怕人,天地屏息,无所事事,仿佛只为等待这一时刻。旧的叶子退去了,新的嫩芽才能长起来。谁能不死?只是“死而不朽,前哲所尚”[246],高思谚该算做到了吧。

    腊月已经过半,宫里一面预备着过新年,一面把皇帝的梓宫都备好了。

    大半个月,一件政事也无,更不必去定乾宫侍疾。为了避开华阳公主和慧贵嫔,我每隔三日,才在午后时分去定乾宫请安,通常皇帝都昏睡着,我根本见不到。于是我整日在漱玉斋读书作画、睡觉养息,或与封若水、龚佩佩闲谈。自从皇帝不理政事,封若水的公事也少了许多。写往太子宫的奏折,皇太子并不能及时回复,听说积下不少,因此封若水便每三日才写一封奏报送到太子宫。倒是龚佩佩每日服侍祁阳公主上下学,最为忙碌。

    这一日巳时已过,我呆坐在榻上,心不在焉地看绿萼和银杏抄录一卷古本《六韬》。说好一人抄半部,两人一面抄着,一面为谁抄的字数更多嘻嘻哈哈议论不休。我回过神来,口吻不免生硬:“你们两个,抄兵书也不得安静。”绿萼和银杏相对挤挤眼睛,都埋下头去。

    忽听小钱在门外道:“启禀大人,简公公来了。”

    绿萼跳了起来,一把掀开了厚重的门帘,笑道:“这会儿娘娘公主们都在定乾宫,公公怎么到漱玉斋来了?”

    小简行过礼,恭敬道:“今日娘娘们都不在。奴婢奉圣命,请大人去定乾宫说话的。”

    我一面伸出手让绿萼擦去腕间的墨渍,一面微笑道:“怎的都不在?”

    小简道:“今日华阳公主被昱贵妃娘娘支去信王世子王妃那里了,陛下这才有半日的空闲。其实陛下早就想和大人说话了。”

    我笑道:“这么说,信王世子和启姐姐回来了?”

    小简笑道:“信王世子夫妇一起从西南回来了,还带回了安定县主呢。”

    我奇道:“不是说明年才回来述职么?”

    小简笑道:“还不是因为世子夫妇在西南有功?陛下特意命他们回来过新年的。过几日还要进宫来给太后请安呢。听说安定县主机敏可爱,太后早就想见一见了。”见我抚平衣袖,抱了手炉,忙又道,“光顾着说这些没要紧的,大人快请,再迟了,陛下恐怕又要睡了。”

    日头正好,皇帝身上盖着薄被,在阶下仰面晒太阳。浅金的日光透入他肌肤深处,一张脸粗糙木然似误被刻刀刮伤的蜡像。卍字纹被面浮彩盈辉,似日下流云锦绣无边。他旁边摆着一把交椅和一张小几,几个宫人远远站在一旁,垂首恭立。

    小简道:“大人先过去坐,奴婢命人沏茶去。”说罢向银杏使个眼色,两人一道退了下去。

    我放轻了脚步,上前行了一礼,轻声道:“微臣女录朱氏,参见圣上。”

    好一会儿,皇帝慢慢睁开眼睛,迎着日光费力地辨认了一会儿,才道:“坐。”

    我挨着交椅坐下,身姿笔挺,不敢深靠。他凝目片刻,道:“许久没见过玉机了。”

    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他比印象中更加消瘦,双颊深凹,下颌尖尖。双目张开,大而突兀,双目合起,形同朽木。他双唇间浮起一个干冷苍白的微笑,似五彩绢花中一只濒死的蝶。我黯然无语,小心端起盛了温水的白瓷碗:“陛下要喝水么?”

    皇帝没有力气点头,只合一合眼皮。连眼皮也不能全然合上,露出半截欣慰平静的目光。我招一招手,命人用小枕来垫高他头颈,细细喂他喝了半碗水,又拿出帕子拭净他唇角的水渍。他努力侧一侧头,微笑道:“都说要和你一起读书说话,明明没什么政事,却一直不得闲,你也不来御书房了。”

    我放下碗,淡淡道:“微臣不敢搅扰陛下安养龙体。”

    皇帝叹了一声,依旧合上双眼:“最后一次和你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