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枢道:“幸而不是咬在脸上,不然一会儿如何面圣呢?”
我抚一抚脸,笑道:“我的面皮很厚,虫子咬不动。”
玉枢哧的一声笑了。小莲儿忙上前道:“娘娘,让大人先回漱玉斋擦药吧。”
玉枢又细细地看了两眼,道:“好,我在粲英宫等你。”又向小莲儿道,“漱玉斋还不知道妹妹出来了,你亲自带人送妹妹回去。”小莲儿笑吟吟地应了。于是一行人进了益园北门,小莲儿亲自带了两个宫女、两个内监送我向西走。玉枢目送良久,这才向东而去。
走近漱玉斋,只见小简带着一行人抬着大箱小箱出来。小简见了我忙迎上来道:“大人这样快就回来了。恭喜大人。”
我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物事,略一思忖,便即明白:“简公公是来搬火器的么?”
小简道:“是。陛下说这些真家伙放在漱玉斋实在不放心,命奴婢收走。”
我忙露出愧色:“是玉机太过鲁莽。请问公公,陛下怎么忽然改了主意,下旨放玉机出来?”
小简道:“大人如此聪慧,怎么连这也想不到?自昨夜大人一出事,婉妃娘娘便去定乾宫苦求,陛下初时不允,后来还是齐姝提了一句,说婉妃娘娘还怀着小皇子,若心里不痛快对皇嗣也不好。陛下这才准大人出来,说是留着以后有罪并罚。”
我这才醒悟,原来昨夜玉枢不来看我是去了定乾宫。小简又看看我身后的小莲儿,笑意似有若无:“大人一出来,婉妃娘娘就派人去接了,果然是嫡亲的孪生姐妹,心意相通,情义深厚。”
这话半是赞叹,半是讥讽,却听得我满心惭愧。其实我不肯见玉枢,又去长宁宫打伤慧嫔,何尝不是因为和玉枢赌气?却听小莲儿笑道:“我们娘娘今早亲自去接姑娘回宫的。”
小简道:“那就好。如此姐妹和睦,陛下也能放心了。”
我赧然一笑:“玉机惭愧。早朝后欲向陛下谢罪,不知巳时之前可方便么?”
小简笑道:“大人整日都在御书房外,只要跨一道门便能见到圣驾,何必来问奴婢?陛下快要下朝了,奴婢先行告退。”
我屈膝送他远去,抬头望时,只见芳馨和绿萼迎了出来。芳馨又惊又喜:“奴婢在里面听着就像是姑娘的声音,绿萼还说奴婢听错了,出来一瞧,果然是。姑娘回来也不告诉奴婢们知道。”
我微笑道:“陛下格外开恩,赦了我出来,不宜张扬。”绿萼喜极而泣,只拉着我的手说不出话来。
于是小莲儿等人告辞回粲英宫。东面宫墙上的半面红日越升越高,日光直射在脸上已有些火辣辣得疼。我问道:“小钱去掖庭属了么?”
芳馨道:“天还没亮就去领了板子,已经抬回来歇着了。”
我忙道:“我去看看他。”
芳馨道:“姑娘,小钱毕竟是个男子,又伤在臀胫,目下有当值的医官为他疗伤,依奴婢看,姑娘还是先去沐浴更衣吧。”
我叹道:“也好。姑姑记得派人去颖妃娘娘那里问问,有没有好的棒疮药讨些来。”
芳馨道:“这会儿恐怕颖妃娘娘才起身,奴婢一会儿亲自去问。”
因来不及沐头,便碾了几朵玫瑰花,将汁液掺入刨花水,重新梳了髻,一应簪环全无。又寻出一套灰白色的纱衫换上,这才带了绿萼匆匆往定乾宫去。刚走进仪元殿,正碰上小简从御书房出来传东西,见了我笑嘻嘻道:“大人来得正好,陛下正在看火器呢。”
我一怔:“火器?”
小简道:“就是刚刚从漱玉斋里搬出来的那些,陛下说,许久不见这些宝贝,甚是想念。”忽听里面皇帝的声音道:“什么人在外面?”
小简连忙回去禀道:“漱玉斋女录朱氏前来谢罪。”旋即又出来向我道,“陛下召大人进去。”
我整一整衣衫,低头急趋而入,下跪叩首,伏地道:“罪臣朱氏叩见圣上,圣上万安。罪臣鲁莽,愤怼谄妒,昏怒塞心,言语无状,实是罪该万死。承蒙圣令宽赦,荷活命殊恩,罪臣悚然惶恐,愧赧无地。”明黄色的江山海牙纹九龙云纹一动不动,地毡上有点点香灰,淡淡香气和着灰尘气息,我拼命忍住才没有咳嗽。
良久不闻一声,只听见粗绸在铳管上摩擦的嘤嘤声响。凉气四面涌来,一对亮晶晶的龙目与我相视,我不禁微微一颤。皇帝这才道:“起来吧。”
我站起身,垂头不语。皇帝瞟我一眼,宛若无事地把玩着红檀木银管小铳:“你的胆子很大,朕竟没瞧出来。”
我垂首恭立,轻声道:“罪臣该死。”
皇帝道:“你是该死。这一次瞧在婉妃的面子上暂且寄下,若有下次,定斩不饶。”我正要谢恩,又听他道,“可惜……慧嫔好好一个美人,被你一颗弹子打碎了踝骨,从此变成长短脚了。”
我颇感快意,垂首越深。皇帝又道:“不过这次也不能全怨你,有人在后宫惹是生非,险些伤及龙胎,朕本该秉公处置才是,谁知一念之差,竟引来私刑。《传》曰:‘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蕴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19]原来姑息一恶便养别恶,如此‘从恶如崩’[20],朕的后宫不是要乱翻天了么?”
我忙又重复:“罪臣该死。”
皇帝忽而一笑:“朕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在意此事。早知如此,朕那天晚上就该好生劝劝玉枢,再下一道圣旨让你们姐妹相见才是。”红檀木小铳在他指间一转,金箍银管晃成一道绚丽的光环,“你拿着朕赏给你的火铳去长宁宫时,心里在想什么?”不待我回答,又道,“哎,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必说了,朕要听真话。”
我轻轻一咬唇,抬起头,一字一字道:“‘赐之弓矢,使得征伐。’[21]”
皇帝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指着我说不出话来,良久方道:“像你这般请罪的,朕也是头一回见。你竟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扬眸,正色道:“罪臣之过,在于罔顾国法,滥用私刑。而慧嫔掌管后宫人事,本该静肃内帷,和睦上下,谁知她煽动谣诼,险些害了皇嗣。婉妃身怀有孕,罪臣若不图一切之功,恐怕后患无穷。”说罢再次跪下,伏地道,“罪臣轻率瞽言,心实怵惕,诚万死不足谢责,唯圣明裁决。”
皇帝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