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叫我,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卖房!”女声的语气很坚决:“如果你坚持要卖房,我们就离婚!”
“离婚就离婚!”
年轻女人顿时伤心绝望地哭了起来:“兴国,不是我不近人情,为了爸这病,家里的积蓄都用光了,能卖的都卖了,就剩下这一套房,小伟还小,你总不能让他生活在一个负债累累的环境里,我辛苦不要紧,可小伟怎么办?”
李博光从这二人身边经过,沿着门牌号,找到不远处的病房。
涂邵东站在医院的阳台上,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脑子里如魔音飞舞一般,循环闪现着妻子歇斯底里的声音:
“涂邵东,你就是个没用的男人,在单位里干的好好的,别人都不去接手那什么美容店,你去弄,弄成了又怎么样?你还不是被开除了?人家让你去做市场副总监,你倒好,也不做,你除了做这个还能做什么?你现在就是个废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让我们一家老小伺候你一个!”
“先不说手术和后续治疗的费用,我问医生了,医生说即使手术后依然有很大几率会复发,你马上都快五十了,你真的要为了你自己,害的儿子妻离子散吗?”
无数杂乱的声音如同恶魔的勾魂音,在他脑海里群魔乱舞,一下子是儿子悲伤绝望的痛哭声,一下子是儿媳妇抗拒的说话声,一下子是妻子歇斯底里的指责。
他只是想活下来,他真的错了吗?
他才四十多岁,医生说他很幸运,发现的早,有很高的治愈率。
涂邵东在阳台边站了许久,脑中各种纷纷扰扰的声音折磨的他快要崩溃,只要他跳下去,只要他跳下去……就什么都解决了。
李博光站在门口向里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到人。
他敲了敲病房的房门:“有人吗?”他向里面走了两步,拖他身高之福,终于看到阳台上站着一个人。
他走过去,充满朝气与旺盛生命力的脸上露出个礼貌的笑,问:“你好,请问涂邵东先生是在这里吗?”
第69章
涂邵东一只脚已经踩在脚边的小凳子上, 闻言回头看到一个朝气蓬勃只是看着就让人感觉这世界有着无限希望的小年轻,抬眉微微疑惑地问:“你是……?”
“我叫李博光, 是来看望涂邵东先生的。”李博光将水果在桌子上, 迈着长腿大步走过去,探头看了看:“你是要拿什么东西吗?要不要我帮你?”
涂邵东先生的身材十分矮小,大约只有一米六四六五的样子, 一张斯文儒雅的瓜子脸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 身上穿着蓝条纹状的病号服。
“不用。”
涂邵东不动声色地将脚放下来:“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他心里是松了口气的, 寻死是需要勇气的, 况且他不想死,他想活。
当那股勇气褪去, 此时他又恢复到平时淡定的模样, 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
李博光笑着在走廊张望:“他不在吗?你知道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涂邵东坐在椅子上,身上气势自显:“我就是涂邵东, 说吧, 什么事?我都不知道我现在是个废人了,居然还有人能来看我。”
“啊。”李博光面色露出惊喜又热情的表情:“涂先生你好, 我是从京城来的, 要开一家美容院, 我们听说了你在沪市一手打造‘爱美丽’的事迹, 非常的敬佩您,想高薪聘请您当我们美容院的美容顾问,当然, 您要是愿意,我们更希望你能当我们的总经理。”
“高薪?”涂邵东笑了:“多高的薪?”
他头微微歪着,下巴微抬,明明是矮小的身材,自下而上抬头看李博光,偏偏整个人都有一股气势,带着轻蔑,不屑,还有一点讽刺。
李博光在走廊边拽了把椅子过来面对面和涂先生坐下,他的动作立刻将刚才凝滞的气氛给破坏了,他坐在涂先生面前笑着问:“您想要多高的薪?”
涂邵东笑:“随我开?”
他在体制内的时候,月薪还不到两百块,哪怕累死累活,也只是一些死工资加一点奖金罢了,人人都知道他涂邵东很有能力,人人都认可他的能力,但是在国有企业,做得不好那就是你的问题,做得好那是大家的功劳,所以他依然不能让妻子满意,认为他是一个‘无能’的人。
他突然对工作开始心生倦意。
李博光笑着挠了挠头,那张英俊的面容上露出些憨厚的神色,“也不能开太多了。”
涂邵东了然,也不觉失望。
之前收购‘爱美丽’的中美合资的公司邀请他当市场副总监,开的工资也就三百块罢了,这已经超出市场的高薪了。
可他还是没有去,因为他明白,去了合资公司,就会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他们这一代的人英文程度差,与他们语言不通怎么交流?而美方和中方的合资,并不是要中方的技术或产品,他们看中的是渠道,等到他们进入了这些渠道,一定就会踢开中方,并把我们的品牌冷冻甚至丢弃。
涂先生的预想没错,在九十年代初辉煌过一时的‘爱美丽’就这样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只成为这个年代的一个神话。
李博光身上或许还有着作为他这个年龄的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但他这人身上有一点,真诚,他的真诚是能感染人的,笑的时候不自觉的就会让人对他心生好感。
他绽开笑颜:“不过我们可以为你承担你治病的一切医疗费用。”
涂先生一震:“你说……愿意为我承担我的医疗费用?”他目光如鹰隼一般牢牢地盯住他,接着又缓缓地笑了起来,带着看遍人间沧桑和闲凉的讽刺和绝望:“你可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每年的医药费有多少?”
“我知道,肺癌。”李博光语调轻跃:“我在肿瘤医院已经打听过的,您这是肺癌中最轻的一种,又发现的早,治愈的几率是非常大的,您尽管治。”
您尽管治。
连他妻子儿女都不曾对他说出这句话。
“那……你问过费用了吗?”
“问了。”李博光点头:“大致了解了一下,但对于您这样的人才来说,这一切都值得,而且,您远不止这个价值。”
涂邵东问:“你可知道,我这身体,即使是手术好了之后,也是无法做重活的,不能劳累,而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复发,你们在我身上的投资就会打了水漂。”
“我知道。”阳光洒在李博光的身上,让这个身材高大的小年轻身上像镀了一层金光:“所以我们才邀请您当我们的顾问,当然,总经理的位置随时为您保留着。至于投资……那也没关系,”李博光笑笑,“人比钱重要。”
涂邵东突然之间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