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人情,将房子和门面半卖半送给牌友,儿子呢,对于跟她一起找房子的事情直皱眉头,宁愿去跑长途车也不陪她一起看新家。
没办法,李再招只好又对他们婆孙俩使用强硬政策,命令婆婆房子和门面的事情一概不许插手,等她把那边新房找到了回来自己再谈。至于儿子呢,给了他两个选择,一个是在钢厂看店门,店一天没卖,这钱还得接着赚,谁跟钱都没仇;另外一个选择就是跟她一起看新房。沈晓辉为了避开母亲,自然而然选择看店。
沈晓辉看着满满一屋子的货,担心整个暑假就得蹲在钢厂守店了。但沈晓辉是山人自有妙计。等李再招一走,沈晓辉在店门口竖了个牌子,写上四个大字连带三个惊叹号“一律八折!!!”。
因为店里都是实打实的生活必需品,不管在哪里,价格都是固定的,八折实在是从来没有过的优惠。这么一来,没几天小店里的东西全部清售一空。
沈晓辉给最后一位顾客结好账,看着空空的货架,安静的店铺,心里轻松舒坦多了。
自己和家人的生活真的要开启一个新的篇章了。
沈晓辉心里难免感慨,听着铁拐吴在门口“吱嘎吱嘎”的补皮鞋的声音,他觉得也得跟铁拐吴来个正式一点儿的告别。要说铁拐吴,虽然不是亲人,但是从出生到现在,他陪伴自己的时间比父亲沈万根还要多得多,真正算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人了。
沈晓辉从柜子里拿出那条早已经藏好的烟走到门口,顺手将打折的招牌一翻,背面朝外,写着三个大字“卖完了”,然后往水泥台阶上一坐,把烟给铁拐吴递了过去。
铁拐吴瞧了一眼,没接:“谢了。你这个太高级,我抽不了。”
铁拐吴说着,手里的活没停,依旧嘎达嘎达地摇着他的走线车。一双满是棕色和黑色油渍的手,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老茧还有裂口。一双的质地很好的破皮鞋眼看着缝好了,他麻利地剪断线,圈了一个结,又在鞋子里面拉了拉,将线头拉到鞋子里面,再照着光,将隐在鞋子里的线头给剪了,完事了,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一切都完美至极,才给皮鞋上了鞋油抛好光,用一块白布罩住放在身边自制的鞋柜子里等着客人来取。
沈晓辉还是头一次这么耐心地看着铁拐吴修鞋。他完全没想到铁拐吴对修鞋是如此在行、敬业。沈晓辉觉得他对于修鞋的执着,近似于美学和星级服务的追求。难怪整个集贸街上,只要谁家有好鞋子坏了,都没人愿意将就着去找另外两家修鞋店,大家排队等也要等着铁拐吴来修。
沈晓辉不由得对铁拐吴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敬意。他暂时收回烟,打算跟铁拐吴聊聊。他知道铁拐吴最近不开心,他还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
铁拐吴喜欢李再招。
集贸街上无人不知,当然也包括父亲沈万根。
只是大家谁都只当他是个笑话,谁都不会当真。父亲沈万根还拿这个当笑话取笑过李再招,而李再招,也是拿他当笑话给顶回去的。就连集贸街上的小孩儿,也拿他当笑话在看,没人生气,更没人在意。
铁拐吴真喜欢李再招吗?沈晓辉不确定,他自己年龄慢慢长大,对男人的心思有了进一步了解之后更加不确定,或许只是寂寞单身生活中的不着边际的意淫。这些都没关系。反正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不会因为铁拐吴有任何一丁点变动。
如今,父亲的公司越做越好,母亲李再招也兴高采烈地要投奔新生活去了,铁拐吴的心里难免会失落。
这不怪他。甚至,沈晓辉有些同情他。他记得周铭启当年劝他浪子回头的时候,就是拿铁拐吴举的例子,四十多岁,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吃饭睡觉放屁,最后嗝屁。真个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戏文里的能人志士们唱着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是境界,真要是我们普通人活成这样,就只剩下悲惨了。
“吴叔叔,你在这儿修鞋子修了几年了?”
铁拐吴听沈晓辉喊他吴叔叔,手微微有些颤抖,针差点走歪。这条街上,从没有一个孩子喊过他叔,每个孩子在学说话的时候都是在他们父母的嘲笑中学会了他的诨名“铁拐吴”。
对于沈晓辉今天这种无聊的问话,按照他以前的脾气,大约会给个讽刺的回答让他知难而退,但铁拐吴今天不好意思那样说话,要走了,就像人之将死,说话也不自觉留着几分情分:“没算过,比你妈嫁过来早两年半。”
沈晓辉替铁拐吴感到难过,铁拐吴不记得自己多大,不记得自己开铺开了多少年,却牢牢记得母亲嫁过来的年份。
“你怎么会想到要修鞋子的?”
“修鞋子好啊,简单,学起来容易。”铁拐吴轻笑了一声,说不清是真笑还是嘲笑。
“可我觉得你跟别人修鞋子不一样。”沈晓辉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抽什么风,怎么会想起问这些了,或许很早以前就一直埋在心里表示好奇。对这个最熟悉的邻居,他其实什么都不了解,也从来没想着去了解。也或许是即将离别的伤感,让他想抓住点什么回忆之类的,总之,酸到底吧。
铁拐吴一声轻哼:“能有什么不一样?!”
“别人修的就是破鞋,你修的不是。”
铁拐吴停下活,回头看着沈晓辉:“那你说我修的是什么?”
铁拐吴一反问,还真把沈晓辉问住了,他就是刚才才有的感觉,一切都来不及细想呢:“我这不是想请教你吗?”
铁拐吴仍旧慢悠悠干着活,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破鞋?多难听!我从来不叫我手里的这些鞋是破鞋。能拿到我这里来修的鞋子,都是好鞋。鞋子跟人是一个道理。有些鞋子,它再新,一出厂就是残次品,为什么?就因为它穿在脚上不舒服、不体面。就只有那些让人穿得舒服的、体面的好鞋子,坏了,人才会舍得再花钱拿到我这里修。就像你们这些读书的孩子,让穿鞋子的人坏了也舍不得扔掉的,它就是鞋子里面的尖子生。我的任务就是让它们重新舒服、体面起来。”
沈晓辉笑了,他还从来没往这方面去想修鞋这么个肮脏又不挣钱的职业,但仔细一想,铁拐吴说得的确很有道理。他虽然没念过书,也没去过什么地方,但他懂,他懂他自己,也懂他手里的鞋。
“吴叔叔,你除了天天在这里修鞋子,去过别的地方没有?”
铁拐吴这时候心理防线完全放下了,他知道沈晓辉不是为了取笑他才跟他叽歪这些事:“你看我这腿,能去哪?我自从到了集贸街,最远的地方也就是这条街的最东头了,连这条街都没出过。”
沈晓辉下意识抬头看着街的东头,迎着刺眼的太阳光,眯缝起眼,这条又窄又破的街道,竟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