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她还知道中文系,便说:“是啊。”
杨文仪却和她同时开口:“外文系。”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计较这个错误。
那绿井低下眼睛,夹了一筷子凉菜,另一只手在下面护着,递到林子伊嘴边,林子伊拿了筷子想接,绿井却笑着避开,只把筷子伸到林子伊跟前。林子伊没想到她会拿侍奉男人那一套来对自己,一时也红了脸,张开嘴,便只感到筷子尖一点,口中凉凉的,忙含了下去。绿井又倒了酒奉上,林子伊也接下喝了。
杨大哥看那倌人不理自己,反倒和两个妹妹玩得开心,觉得很是气闷。他重重放下酒杯,陶瓷杯子在木制桌面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可是两个妹妹和绿井都没注意到他,只顾着自己聊。
杨文仪问:“你们那可允许女客去?”
绿井垂下眼睛,显得很羞涩,她说:“姐姐若愿意去,自然可以,化装成男子便可。”
“果然女子还是不行啊。”林子伊道。
绿井点点头,笑道:“可真从来没听说过女人去呢,女人去找牛郎不就好了?”
杨大哥听到她们的对话,又惊又气,他站起来,呵道:“你好好的带坏我妹妹做什么?!”
绿井瞥他一眼,施施然起身,行了个礼:“天地良心,公子对我有意见啊,这局我不陪了。”
杨大哥没想到这倌人还可以这样,加之杨文仪拿眼睛瞪着他,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便只得作罢,坐下闷头喝酒。
绿井于是笑:“有个哥哥真好。”
这时,楼下传来嘈杂声,杨大哥拉开拉门,想看看是什么事,却听见楼下喊:“突击检查了!”
接着有女人笑骂:“检查我们饭店做什么?要检查去夫子庙啊。”
国民政府已经颁布了禁娼的政策,然而屡禁不止,妓院、□□也成了警察敲诈的对象,加之各种舞厅、饭店等可能有私娼出现的地方。
这天晚上,杨文仪和林子伊回去,各自躺在宿舍床上感慨万千。杨文仪望着天花板叹气:“到底什么都没问出来。”
“是啊,这可怎么办呢?”
“其实吧,”杨文仪转身面朝林子伊,说道,“你姑姑既然都查出来了,那便是八九不离十了,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你真的愿意这样接受沈路?”
林子伊还未回答,杨文仪又说:“我觉得你并不爱他啊,要不就会像我那样反应激烈了。”
林子伊迟疑着点头,杨文仪叹气:“你现在不在意,婚后你若计较起,那便不好说了啊。”
林子伊于是低头沉思,过了许久,她决定道:“那我问问沈路。”
“你之前不是不愿意吗?”
“我不知道,”林子伊摇摇头,“我怕他承认,又怕他不承认。”
杨文仪盯着林子伊看,觉得心里有点悲伤,她想着子伊这明明是爱上了,自己却不明白,还当可以不在意,到头来总会受伤。但她和沈路才刚开始,杨文仪不愿打击她,因而也就安慰道:“你若愿意,就听我一句。文人狎妓自古有之,那些个教授、诗人,哪个不多情,哪个不风流?他这么做,大概性情使然,不见得不爱你。”
杨文仪虽是这么说,心里却一点不看好。
林子伊也不知该怎么把这问题自然地问出,她想了很多场景,都觉得过于郑重了,可杨文仪也给不出好办法,于是她就只好一天天拖下去,应付着沈路,心里迷茫得很。
她在意,又不想让沈路觉得自己在意。爱得深的那个总是吃亏不是吗?她可不想那么傻,那样把自己的脆弱完全交出,去恳求别人的真心相待,看起来既虚幻,又掉价。她也不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真起来了,明明当初设想的是接受别人的爱,但把自己的心小心保护起,不付出就不会受伤害。现在看来,真是一个自私又天真的想法。
☆、香采阁
还是那天晚上,绿井结束杨大哥这局后,在西洋大饭店还有一个宴请。她来到楼下时,守在门口的警察贼眉鼠眼地凑上前,伸出一只手道:“绿井姑娘怎么又来出条子了?这可不合规定啊。”
绿井忙眨眼,声调软嚅:“您不是不知道,我们过得苦啊,哪有闲钱给你?”
警察撑着墙:“姑娘别这么说,我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说着拍拍腰间的枪,“那就麻烦跟我去趟警局啦。”
绿井叹气,拿出一枚银元放在他手心。警察翻手,连着绿井的手一并抓住,顺带摸了摸。
绿井笑着抽出手,手绢在警察面前挥过,带起一阵腻人的脂粉味:“真讨厌。”
她转身上了轿子,轿帘一落,小小的空间里黑漆漆一片。绿井也没有心情去看这一路上经过的灯红酒绿,她甚至连闭上眼睛都觉得累,于是她就那么睁着无神的大眼睛,发了一路的呆。
轿子在西洋大饭店前停下,跟局的人带她上楼来到一个包厢。包厢里坐着十来个人,请的倌人却只有她一个,绿井笑着,心里却暗暗发慌。
接下来就是不断被劝酒,绿井也不知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每次她都是爽快地倒满,喝得毫无形象,反正拒绝不了。一杯又一杯,客人起哄,她也劝他们喝,他们把这当作一件乐事,毫不推拒。
没一会儿就有人喝醉了,过来揽着绿井灌酒,他手臂一勾,掐着绿井的脖子,拿起一整瓶的白兰地,往绿井嘴里倒。这酒自然喝不下去,反而淋了绿井一身。于是有人调笑:“你衣服都湿了,着凉了可不好,脱下来吧。”
绿井推开他,脑子却一阵阵地疼,眼前景物也是一个劲儿地晃动不止。绿井踉跄了两步,有人扶她,她连连摇手说:“不碍事,不碍事。”
客人大多是些军政官僚、商人、富豪,不是有钱,就是有权,她惹不起。
一般来说,一旦有人开了脱衣服这个口,接下去所有人都会这样要求了。为首那位抱起绿井,让她坐在他腿上,手在绿井身上胡乱摸着。绿井抱歉地坚决起身,跑到一旁扶着墙吐了。
深夜时分回到香采阁,绿井已是两腿发软,头昏脑涨了。
有人在楼梯上站着,插着腰酸溜溜道:“我听说啊,这酒喝多了不好,伤身。”
另一人捂住口鼻,一脸厌恶:“什么味儿啊,真臭。”
她们说话声不小,绿井却没有力气跟她们争吵,只拐弯去厨房找吃的。
平日里这个时间厨房还会剩下很多馒头,虽然发硬,但到底能填饱肚子,但绿井翻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
她撩起帘子出来,迎面碰上另一位倌人,那倌人穿着粉色丝绸睡衣,烫过的头发卷得很好看,见绿井空手出来,她问:“怎么,连馒头都没有吗?”
“没有啊。”
那卷发便笑:“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