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她惊慌失措的眼神,郑重地说,“相信我,无忧。”
大漠的夜晚向来是很冷的,但今时今日,熊熊燃烧的篝火却跳动得仿佛比平日里要热切许多,伴随着那刚刚做了父母的一对男女因为激动而溢出的泪水,那个在漫天风沙中顽强地诞生的新生命到来的喜悦驱散了营地里的寒冷,也让那些尚在担忧不可知的未来的人们生起了新的希望。
在那一片欢欣中,陆玄青独自一人坐在山坡上的角落里,远远望着那营地里的篝火。方才的事情带来的惊心动魄尚未完全散去,而那一刻的紧张竟是丝毫不亚于面对强敌之际。心中大石落地后的疲惫感不断袭来,他刻意避开了喜悦的人群想要独处一会儿。但他没能独处多久,因为元廷秀很快就粘了过来——他会去的地方,对方都是再清楚不过的。
“阿青,匀个地方。”
元廷秀当然不会管他是不是想要自己静静,听着对方仿佛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不答应的可能性的语气,他只能坐过去了一点,将那块岩石让了一半给对方。
“我听小云儿说了……是你给她接生的。”
“嗯。”他点点头,“实在是找不到别人。”
“这样不是很好吗……”元廷秀仰望着漆黑夜空里镶嵌着的点点繁星,微笑道,“顺利生下来了,母子平安。”
“若非有一定把握,”他叹道,“我也不敢为庞夫人接生。”
“小云儿说,你在姑苏为人接生过……”元廷秀望着他,笑了起来,“阿青,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骗人了。”
他一怔,才想起那是他情急之下为了让云无忧放心而骗她的谎话。他对男女之防看得甚严,若非迫不得已,是断然不会像今天这般的,这件事,对方当然知道。本来他是不至于因为这样的谎言被人戳破而感到不快的,但是刚才那一番事情实在是耗费了他太多的心力,再加上元廷秀的语气着实有些惹人光火,便没好气地答道:“跟着你这样作恶多端的人久了,坑蒙拐骗作奸犯科的事情多少也要耳濡目染一点。”
元廷秀听了他的话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只是脸上浮起了恶作剧般的微笑,“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作恶多端。”说罢,便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
他被对方制住,索性也放弃了抵抗,仰起头接受对方的爱抚。随着那动作越来越有情欲的意味,他猛地回过神来,“在这里……”
“这里离营地很远,不会有人来的……”元廷秀在他耳边呢喃着说,“就在这里……阿青,今夜星光很好,让我好好看看你。”
星空下,他看到对方异色的眸子里洋溢的炽热渴望,竟不知怎地感到心里发烫。
“这一辈子,我都要好好看看你,要不然,你这样好的人,到了来世,必定与我这恶人走的是不同的轮回……等下了十八层地狱,我便想着你的样子,纵使刀山火海也不怕了。”
“别胡说,”指尖抚过对方的脸颊,他轻声说,“你若是下了十八层地狱,我既跟了你这恶人,自然也是要一起下十八层地狱的。”
“这倒也是……”元廷秀想了想,笑道,“若在那里有你作伴,上刀山下油锅也是心甘情愿……想来南宫那小子也是要去的,没准能把阎罗殿抢过来也说不定,到时候就让他行个方便,让你在我身边。”
“那个人耳功很好……你就不怕……唔……”他的声音夹杂在一阵断断续续的呻吟中,“被他听见……”
“你还没发现吗?”元廷秀说,“那不是他……老邵头可不在乎我说这种话。”
他一怔,本欲再多问几句,但随即就没有余裕再去想这件事。肌肤终于直接暴露在夜风之中,阵阵寒意传来,但须臾,对方的体温就驱散了这一切。深沉的夜色笼罩了大漠,也将那不为人知的喜悦和欢愉小心掩藏起来。
“爹,我又来了。”
京畿道前,谢准把酒撒在坟头,轻声说。此次来得匆忙,他没有带什么东西,不过,没有三牲六畜,只有一壶浊酒,于谢英却是十分相配的。
南宫站在边上,默默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那座孤坟前在他上次回京之后,终于得以立起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墓碑。碑上没有墓志铭,也不会有哪个文人雅士愿意给那样一个低调了一辈子的中官写墓志铭。不过那也没有关系,写在墓碑上倒不如记在心里。
“这世道还和你在的时候一样不怎么好……”他说着,掸了掸墓上的杂草,“但我在努力让它变得好一点。”
虽然业已故去,但父亲的一切好像都还陪伴着他,那柄快刀,来去如风的无拘无束,以及对抗一切黑暗的勇气。
“你要来拜祭一下吗?”他问南宫。这一次怎么说也算是儿媳妇头一回上门,不拜祭一下似乎也说不过去。
“当然。”南宫说着,从随身的香囊中取出一丸沉香,“没有带香烛……就用这个吧。”
他知道,那是南海沉水香,谢英生前从未用过这等名贵之物,没想到亡故之后,坟前却燃起了这种香。“这个……是不是太贵重了。”
“无妨,”南宫说,“毕竟,我还要感谢前辈养育了你。”
他知道对方于这些东西看得很淡,听罢便也不再阻拦,掏出火摺递给南宫,看着他点燃了香。轻烟袅袅升起,南宫郑重地在坟前拜祭了片刻,直到那香燃尽。
“走吧,去城里投宿。”
第十八章
东缉事厂里,提督太监今日依然是战战兢兢听着底下人的汇报。
同为提督太监,他的权势却是比起前任差了太多。他以直殿监之职被提拔成为东厂提督太监,起初自是惊喜不已。然而没过多久,事情就现出了本来的面目——那祖坟上冒青烟得到的差使不是什么美差,而是彻头彻尾的烫手山芋。
既是直殿监出身,东厂里的亲信部下之流他是一概没有的,而他又不具备程沐恩那样过硬的后台。东厂提督太监这碗饭不是好吃的,不论是打交道的还是手底下管的,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既没有亲信又没有靠山带来的后果,便是在东厂里彻底被架空。
而命运仿佛是嫌他还不够惨似的,除了那烫手山芋一般的差事,还给他送来了一个阎王。
和宁成彦的相处如同噩梦一般,对方永远是态度恭恭敬敬挑不出什么毛病。然而,那三不五时不经意间透露出的蛛丝马迹宛如走在路上不知何时就会踩到的毒蛇,让他每日里提心吊胆。
——督公四年前五月初九那日,是否见了几位贵客?
那云淡风轻的口吻几乎让他吓得魂不附体。他当然知道那日他见的是什么贵客——那是潞王派来的使者。直殿监俸禄微薄,不收点好处根本维持不了体面……更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