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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阏氏手下的那个十一郎后来是去了蔚秀园?”

    秋韵点头。

    崔仲欢道:“这便是了。大中正在太学品评当日被人掷靴,说明下头的学生不满。可如今高氏扩建太学,本来时为了迎合这些汉人士子的,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这些学生给惹急了。”

    秋韵咋舌:“怎会如此?”

    崔仲欢解释道:“本来不过是太学拒收胡人学生,但这些胡人学生多出自蔚秀园,一来二去,各地生徒之间口耳相传,不知怎的变成了太学拒收蔚秀园的学生。这蔚秀园本来不过是个龙都的小书院,但关键在于,院正是徐纵,徐绍的弟弟。燕南徐绍在天下士子心中的分量几何?有心人一煽动,这些学生们,很容易被煽动起来。”

    “有心人煽动?”秋韵将这五个字咀嚼了一番。

    “泰半就是十一郎。”崔仲欢道,“不过本身那些被拒绝的胡人们,早已压抑不满。他们通过蔚秀园融入了汉人士子的群体,又将他们的不满情绪带给了身边的汉人同窗,这种情绪积累久了,学生们总需要一个途径宣泄。此次不过是掷靴而已,但这个丢向大中正的靴子,恐怕只是一个开端。”

    秋韵也激动起来:“这么说来,高太后和高家很难压住龙都?”

    崔仲欢苦笑一声:“本来处理日益尖锐的胡汉问题,就够高氏喝上一壶,如今还有学生来给她横生枝节,她大概已经是无暇顾及西边这几个州郡了。”

    秋韵高兴地说:“这么说来,这个消息对于现在的先生来说,可是及时雨了!”

    她继而为崔仲欢斟了杯茶,双手奉上:“先生的长兄泉下有知,亦会十分高兴的吧!”

    崔仲欢接过茶碗,神色却有一瞬间的凝重。

    高家……在十多年前还是同崔家并肩作战的战友,同为镇国公主门客,可如今却站到了对立之面。康平的一只手在龙都煽风点火,另一只手在西北蚕食鲸吞。而高熙那个坐在御座之上备受煎熬的女子,曾经也不过是高家后院里无忧无虑的娇娘。

    局势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曾随着崔仲欢至高府做客,虽然未曾见过高熙,却也知道高巨擎对他这个幺女的喜爱之意。那时候高巨擎不过是希望将来他的女儿能嫁给一个青年才俊,过上衣食无忧的下半生,从未企盼过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大燕的太后,辅佐幼帝。

    他捏着手中那个被摩挲了千百次,雕花都已经薄了一层的银壶。曾经的他不也只愿娶上一房娇妻,在羽林中郎的位置上坐到告老么?崔家有崔伯涯撑着,他一个躲在兄长羽翼之下的次子,完全不必要肩负什么重振崔门的重担,剑走偏锋做个武将也无人置喙。那个时候各个家族都过着平静祥和的日子,官员各司其职,朝堂有序运转,他亦然、崔伯涯亦然、高熙亦然,不过是整个大燕帝国中最最不起眼的众生。

    但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用一杯鸩酒打破了。

    就算现在镇国公主和河西王已经不再追究他之前的愚钝,可他所酿成的恶果依然深刻地影响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崔仲欢叹息一声:“阿兄若是还在就好了。”

    秋韵看他眼底漫上来的落寞,安慰道:“崔先生如今已经是单于台第一谋士了,您的长兄定会瞑目的。”

    崔仲欢却说:“是么?我年轻的时候,只想着卖卖力气,从未想当个谋士。做阏氏的谋士,显然还是阿兄更加在行一些。你知道么,小时候为了赶跑那个启蒙先生,都是他出谋划策,我负责实施。我从来不会管他说了些什么的,照着做肯定没有错。”

    秋韵安静地听着。

    “后来我入了羽林,一直做到羽林中郎,也依然没有带上脑子。上峰让我去鸩杀镇国公主,我便去了……回来的时候、”他突然咳嗽了两声,声音立刻变得哽咽沙哑起来。

    秋韵观察着他的神色,心中暗叫不好,立刻奉上茶碗:“崔先生,先把这杯茶饮下吧!”

    崔仲欢的神情却已经有些恍惚了。

    他很少在旁人面前把自己的脆弱剥开来,反而是将自己埋藏在烈酒和五石散堆砌的外壳之中。但那些东西腐蚀了他的神智,他必须将他们摒弃,却也同时**裸地向旁人暴露了自己的脆弱。

    他很少那么感性,可现在五石散药石发动的力量又一次侵入脑中,他有些不太清楚自己在嘟哝着什么,一抬手却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怔怔地转头望向秋韵。

    秋韵已经帮着处理过很多次他药石发动的情形,瞧他突然这样情绪波动得厉害,又哭又笑的,立刻就明白过来,是他的瘾头又上来了。她一边暗恨自己方才沉浸在崔仲欢的叙述里头,没有及时发现不对,一边连忙扑过去提前按住了崔仲欢,将他压在了榻上。

    她刚想说,让崔仲欢忍耐一下,她去叫呼延西坨过来。崔仲欢就在这时开始颤抖起来。

    秋韵拼死箍住了崔仲欢。

    在武威养了这么几个月,崔仲欢比先前形销骨立的样子胖了一圈,力气也大了,秋韵一个人根本照顾不过来。可她又不敢高声叫嚷让呼延西坨过来,因为楼下的那些呼延部的其他亲兵并不知道崔仲欢的病情,她更怕驿站中长安太守的眼线知道了崔仲欢的隐疾,对崔先生之后的谈判不利。

    她一手箍住崔仲欢的肩膀,一手捂住崔仲欢的嘴,轻声安慰:“崔先生,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忍耐一下!”

    崔仲欢尚残留着一丝意识,他五脏六腑翻滚着,从喉咙处挤出一声“嗯”。

    那个酒壶依然被死死抓在他鹰爪似的手里。

    房门关着,楼下呼延西坨他们似乎已经熟睡,传来阵阵此起彼伏的鼾声。而怀中崔仲欢的喉咙里头不时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是夜枭的悲鸣。因为药石发动产生的浑身灼热之感,让崔仲欢无意识之间扯开了自己的衣带。

    秋韵虽然已经不是当初第一次看见崔仲欢药石发动那样手足无措,但一个人处理现在的崔仲欢还是极为吃力。才箍了不到一会儿,就已经腰酸背痛。可她又不敢放开崔仲欢,怕他因为痛苦扭曲而弄出响动,惊扰到旁人。她压根腾不开手来帮崔仲欢把衣服重新系回去。

    她只能在心底里告诉自己,崔先生的病已经越来越好了,最近几次的药石发动,间隔越来越长,症状也越来越轻,很快就能过去的,很快就能过去的。

    就在她不间断的自我催眠之中,怀里的崔仲欢突然像是被戳破了气的皮筏子似瘫软了下去,原本绷紧的每一块肌肉都松懈了下来,秋韵刚刚要松一口气,本来被崔仲欢抓在手里的酒壶却因为他肌肉的放松而掉了下来,从榻上滚到木地板上。

    金属砸在木质地板上,嘭嗵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响得令人发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