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低声答了一句是。
高淑妃又说:“去把皇子暄找来,别让他跑丢了,叫广寻好好带着他别瞎跑。”
宫人领命,又移开门出去了。吩咐完一切的高淑妃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微微放松了原本绷直的脊背,沉静的目光移到了慕容焕的脸上。
慕容焕依然瞪着两只浑浊的眼睛看着她。
她扯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道:“皇上不舒服么?”
慕容焕问:“你们在说些……什么事情?”
高淑妃膝行了过去,趴在了慕容焕的榻边。慕容焕原来最是喜欢她这样小鸟依人的样子,正要习惯性地抬手将手掌放在她的发鬓,可当他颤巍巍地举起手来的时候,高淑妃却轻巧地躲了过去。
她疲惫地笑了笑:“陛下原来最喜欢听臣妾给你讲小笑话了,臣妾给你再讲个吧?”
慕容焕眉心发沉,却还是说道:“好。”
高淑妃趴在榻边,娓娓道来:“从前在龙都有一位娘子,她虽然是汉人,却并非出自五姓,家里头的父兄从了军,便被那些眼高于顶的汉姓门认作将种。士族的女公子们都不愿意同她在一处。可她的父兄祖辈到底军功累累,于是她便将自己看做胡人,与胡人们在一起。他们敬重她祖上那些将军们的威势,从不看轻她,更有不少小郎君想要同她成亲。”
“不过她家里觉得,她应该还是要嫁给龙都最尊贵的男人才行。因此给她订了个亲事。这门亲事太好了,这个小娘子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要她嫁给当朝的太子,将来就是这个王朝最最尊贵的女人,谁能拒绝得了呢?”
慕容焕的眸色微微一沉,刚想发问,高淑妃却竖起了手指,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事实证明,婚后她同太子殿下的生活也非常的美满幸福,她的父兄虽然不再打仗了,却依然靠着祖上的积累和她的裙带爬上了这个帝国最显赫的位置。只可惜这位太子妃的心中藏着一个秘密——在她未成为太子妃之前有个颇为喜欢的郎君,这位郎君的门第也不低,只是比起当朝太子还是有些差距,所以她将人拒绝了。但是除了身份不够之外,这个郎君的其他方面,可比当朝太子,好太多了。”
慕容焕听到这里,微微有些颤抖了起来。他说:“你——别再说了!”
可是高淑妃依然絮絮叨叨地讲到:“不过这个郎君可是喜欢太子妃喜欢得紧,可也就巧了,这个郎君的祖父是当时的三公之一,这位大人野心可不小,觉得当朝太子昏聩不堪为明君,想要取而代之。郎君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是嫡长孙,若是他的祖父能成事,他将来也是太子了。所以他就跑去告诉了太子妃。太子妃一合计呀,觉得,都是做太子妃,地位一样,那当然是要选个喜欢的了。于是就答应这位郎君助他成事。”
“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他的祖父最后都杀进了朱雀门,离太极殿的宝座只有一步之遥。圣上病入膏肓,太子躲在东宫动都不敢动,眼看着这江山即将易主,太子妃就要从一家的太子妃,变成另一家的太子妃了,她准备了行装,将她的丈夫,那个昏聩无能的太子推入密室,等着她的情郎破入东宫,她就将她的前夫献礼——”
“可是却未料到,一个女人,领着三百精甲羽林卫,从朱雀门中纵马而入,她带着从漠北延续而来的杀气,手起刀落,将郎君的祖父的头颅割下来,鲜血洒满太极殿前。”
“太子妃没有等来她的情郎,不过幸好的是,她将太子塞进密室的举动,最后被解读为救驾有功,她顺利地当上了皇后,在登基大典上看着那个女人领着她的丈夫走上王座。所以,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她生命里的一个小插曲而已。没人知道在三公为乱的时候,她曾对她的丈夫起过杀心,曾想着将来会成为另一国的太子妃。她过得很好。”
“不过那个郎君的事情一直是她的梦魇——你知道的,人心想来就是如此,她没得到的东西,会成为最美好的东西。或许那个郎君做了皇帝之后并不会比她现在的丈夫好到哪里去,可就是因为他死了,所以在她的心目中,那个郎君就成了最完美无暇的人。而那个躲在密室里头瑟瑟发抖的夫君,则永远是个靠着女人解救才获得王位的懦夫。”
“她又恨那个女人将她的情郎逼上绝路,又恐惧她之前同情郎的密谋终有一日会暴露在天光之下,眼看着那个女人靠着从龙之功逐渐走上帝国的顶峰,她惊惧万分。不过幸好的是,随着那个女人权力的积累,她的身边聚集了一群人也得罪了一群人。她靠着自己皇后的身份,以及家族在军中的威势,逐渐煽动起反对的情绪,并控制了对她言听计从的丈夫,终于杀死了那个女子并成功血洗了龙都。所以她觉得大概往后就没什么威胁了。”
“不过人永远是贪心的,不是么?”高淑妃挑着眉看着脸色逐渐变得青白的慕容焕,舔了舔唇,“她当年当上了太子妃的时候,还想着要去做别人的太子妃,可见她的贪欲永无止境。皇后做久了就到头了么?还有太后。太后做久了就到头了么?唔……或许在权力的路径上她找不到什么能继续攀爬的高峰了,不过在情感上倒是可以——她这个时候,就开始想让那个多年前就已经死去的郎君回来了。”
“恰好宫中流传着一个起死回生的传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这个传说陛下您也知道的吧?那个竺摩诃的舍利。所以她就想把这个舍利给追回来。”
“放刘易尧去河西并不是最保险的做法,可她还是选择了这一步棋子——这或许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坏的决定了。”
她突然抓住了慕容焕干瘦的手,笑容苍白:“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呢,只怕陛下也等不到结局了。臣妾只是心疼陛下被瞒了那么多年。”
慕容焕张口:“你都是在骗朕——!”他这句话说得极为用力,几乎咳出血来,喉咙中弥漫着浓重的铁腥气。说完这句话,他就像是耗尽了生命最后一滴灯油,重重地摔回榻上,张着嘴不住喘气。
高淑妃甩开了他的手,直起身子又跪坐了回去,盯着他道:“陛下与皇后鹣鲽情深这么多年,如今才知道真相,实在是有些不大公平。”
“妾没见过宇文公子,当然也无从评价那位宇文沐的孙子同陛下相比哪个更好一些,但对于冯皇后来说,看来还是宇文公子更好一点吧?毕竟在三公之乱发生的时候,他能领兵突入皇城,而您却只会吓得钻进东宫的密室,哭着对皇后说:‘帮帮我’。若是臣妾,那个时候心里头大约也会希望那位宇文公子能够成为东宫的主人的吧。毕竟谁不爱英雄呢?”
她缓缓站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慕容焕:“这个故事的前半段已经说完了,后半段,大约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