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了雨雪天气便如蚂蚁啃噬, 钻心刺骨。他捏着手边仔细打理过的竹杖, 脸色微微发白。
一旁阿虎冻得哆哆嗦嗦, 一张小脸都红彤彤的, 问道:“那位秋姑娘是不来了么?”别说是在耍他们的。
话音刚落, 就瞧见一辆马车从坊门处缓缓驶来, 停在了崔府门前。秋韵跳下马车,瞧见崔仲欢竟然还打扮了一番,愣了一下。
比起前几日他看起来似乎又精神了一些,脸上好像薄薄浮了一层铅粉——汉姓高门子弟都喜欢这样,秋韵见得多了也不以为怪, 反而觉得他挺庄重的。衣服也换了件不错的料子,胡须修剪了, 人虽然很瘦, 但是腰杆挺得笔直, 一双眼睛里头透出了精气神。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他身上瞧出了一点点当年羽林中郎的影子。
但一想到刘家几个家仆对这位崔二爷好不掩饰的恶意,她的眸色暗了暗,毕恭毕敬地上前道:“崔二爷请。”
崔仲欢的腿疼得厉害,站久了之后都没法挪动,又不好意思在秋韵面前显露出来,嘴唇微微发白。但秋韵自小服侍在康平身旁,最会察言观色,瞧见崔仲欢步履艰难,靠着阿虎搀扶才颤巍巍爬上马车,便从车里头拿出了个碳炉子垫在了崔仲欢的腿下。
崔仲欢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又从怀里摸出个珠子:“多谢秋姑娘。”
自从上回秋韵来请过他之后,他就装了袋珠子放在身上,好随时给下人打赏。毕竟现在打定了主意和刘家多来往,刘家的几位管事都不大好怠慢。
秋韵一愣,接过了珠子,心道这位崔二爷是又想捡回崔家的体面了么?
不过既然拿了崔二爷的赏,她便少不得再嘱咐两句,思索了一阵,斟酌了下语句,说:“崔二爷,我们家里其他的几个下人从世子小时候便跟着,可能对二爷不会太……恭谨。二爷多担待。”
大概是出于汉人与汉人间的认同感,秋韵颇为同情崔仲欢。
毕竟崔仲欢穿了这么一身,还提前那么久等在门前,看得出是对去大慧觉寺祭拜公主十分的上心,结果到了那里,要是被他们几个摁着……磕头,秋韵心里头不由的一软。刘叔他们都是胡人,就算是烧饭的那个婆子都长得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提起崔仲欢来一个个都把牙磨得尖尖的,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崔仲欢虽然曾经是羽林中郎,现在不过是个跛老头子……他穿得一身新衣服,被几个胡人摁着磕头,秋韵自己都觉得叫人看不下去。
崔仲欢想起年轻时荒唐的自己,笑了一下:“多谢秋姑娘的提点了。”
秋韵的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她不过是个下人,崔家二爷倒一直对她挺尊重的。
马车行至大慧觉寺山下,崔仲欢在秋韵和阿虎的搀扶下下了车,瞧见那蜿蜒的石阶时,心里有些发憷。
刘易尧等早已至,车马就停在附近,人估计已经到山上去了。秋韵每次陪着三娘进香的时候都是等在山下,这回还是头一次上山,也不知道山上到底多少台阶,瞧着蜿蜒的山路,又看了一眼拄着拐杖的崔仲欢:好嘛,其实让这么个跛子爬山就已经非常折磨了。
大慧觉寺本来就香客不多,更诳论是现在这种和重三重九都搭不了边的日子,估计寺都要给刘家包场。几个人在山下等了一会儿不见来人,崔仲欢只能道:“罢了,我还是一点一点挪上去吧。”
康平瞧着阿虎瘦弱的身子支撑着崔仲欢,主仆二人走个五步就得停下来歇一歇,心中有些不忍。可自己到底是个女婢,去搀扶又有些不合礼数,只能慢吞吞在后头跟着,瞧着崔家二爷一步一步歪歪斜斜地往山上挪动。
“前头的可是崔二爷!”后头突然传来一声呼叫。
秋韵回过头去,山下的人抬头瞧见她也是一喜:“竟然是秋姑娘!”
来者恰是高广寻。七郎落水时他来过郑府探望过一两次,秋韵自然认得他,且因为他还请了蒋医正来给七郎瞧病,因此秋韵对这位高家郎君还挺有好感的。崔仲欢却是没有见过高广寻,凝眉问道:“这位郎君是?”
高广寻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作了一揖,道:“鄙姓高,从母是宫中的高淑妃。”
崔仲欢多年不闻世事,也不知道高淑妃是何人,却听他自言姓高,骤然想起当年那个熟悉的名字,可是涉及当初镇国公主一事,又不敢瞎问,只是问道:“今日高郎君也来进香?”
秋韵也是颇为惊异,原来这位高姓郎君也是信佛的么,可是挑这么个日子来进香,怎么看怎么诡异。
高广寻倒是笑得谦和有礼,道:“今日来寺中祈福,崔二爷也是来祈福的么?”他眼底有些疑惑,因为五姓子通常并不信佛。
崔仲欢苦笑一声:“前来拜祭故人。”
高广寻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原来如此啊。”
崔仲欢打量了他一眼,这个年纪的郎君通常已经不记得镇国公主之事了,只是他所言的“祈福”实在是有些诡异。他虽然不信佛,但也晓得佛家崇三九之数,挑这么个日子来祈福确实不是故意?
此人姓高,和当年的司空高巨擎定然是有些联系。崔仲欢思及刘易尧之事,垂了垂眼。莫非刘易尧此次又请了高家人?可看着秋韵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高广寻也会来。
高广寻又说:“崔二爷不利于行,不若叫我的侍从背你上去。”说着便叫上来一个孔武有力的下人。
崔仲欢本想摆手拒绝,秋韵却觉得这主意并不错,道:“有劳高郎君了。崔二爷这样挪上去只怕会错过了时辰。”
崔仲欢一想,刘易尧他们只怕已经在山顶等着了,便默许了。
此刻刘易尧确实已经在山顶上了。徹空禅师知道他每年此时必然要来拜祭,所以早就备下了道场,但是这两年大慧觉寺没落得太厉害,小沙门都没几个了,因此道场也寒碜得很,蒲团上坐了一圈的小沙门念着经文,刘易尧恭恭敬敬地跪着,双手合十,手中捏了一串佛珠。梵诵仿佛能将人心涤荡似的,他闭了眼,眼前突然又现出慕容康平那张夺目耀眼的脸来——她摘下兜鏊,发间微微透着汗湿,是他从未见过的年轻样子,对着他笑着说他是个羯人。
因为继承了翟融云的血统,他明明长得很汉化了,顶多能分辨出一点匈奴的影子,却和那帮红头发绿眼睛的羯胡还是不大一样。
他恍然睁开了眼,梵音阵阵,他陡然觉着方才那阵幻觉真实得有些过分。
徹空禅师垂着眼,缓缓道:“知幻即离,离幻即觉,离幻亦离,非幻现前。”
刘易尧偏过头去:“法师瞧出来了?”他这段时间本就被康平的幻梦所苦,此番前来正好可以找徹空谈论佛法。
徹空道:“三千世界、六道轮回,本就是一个幻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