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
“呃?”
“在地板上躺了一夜,也不叫人……如果小葭不去找你,你早就完蛋了!你当时那颗猪脑袋都在想什麽?”
“想什麽?”他竟还敢轻笑,想了一下说,“……很多啊。想我这个笨蛋,连洗个澡都要摔倒,连摔倒都没有力气爬起来,难怪非也不要我了,我根本就是什麽也做不了的蠢家夥……想非不要我了,以後我要怎麽过下去呢?想再也看不到他,听不到,感觉不到……我还这麽痛苦地活著做什麽?叫人的铃就在手边,可我却按不下去。地板凉凉的,躺在上面只觉得好舒服。心想这样睡下去吧,反正怎样都已经不重要了……心里空荡荡的,耳朵里却一直有很多声音来来去去──你第一次跟我说话,第一次说‘我爱你’,说我们永远在一起,说决不离开你就在这里,还有,分手……”
他停下来,面对我,清亮的眼睛在轻丝白雾中绽放出柔和的光,甚至有些悲戚。他注视著我的眼睛,慢慢地说:“不停地在想,我是那样的人吗?非所指责的不光明的人?也许事实就是如此吧。否则为什麽被骂成那样,却找不到理由恨你?努力了很久,却连怪你也做不到……想到最後,越来越觉得我真是个差劲的人,差劲到连自己也厌弃起来……当所有的感觉都归结成麻木,反而轻松了,也什麽都不知道了。”
我被他看得难堪地把头撇到一边,真正差劲的人是我吧?什麽事都弄得一团乱,还自以为这样才最好。应该找个地洞钻下去这辈子都不要再出来。
他猛地把我扯到他的怀里,在我耳边轻轻地叹息:“非,不要讨厌我。”
我不禁微微地颤抖,他在惩罚我,是的,一定是。他明明什麽都知道。
上帝也在罚,因为我的自以为是,所以到现在还在折磨我。
我最想说的话,他总是先我一步。
不要离开。
不要後悔。
不要放弃。
现在,不要讨厌。
杜逡语是个天使,带著一身纯然的白,完全地奉献,救赎我这个丑恶的灵魂。
他是我的,天使。让我无法直视那似乎能宽恕所有的圣洁的光。
我侧头找到他的唇,虔诚地吻下去。代替我的回答。
泪水静静地滑过颊边,混落我们胶缠的唇瓣。咸涩的滋味从舌尖化开,诉说我的懊悔和乞求。
不要讨厌我。
轻稠的雾气在身边缭绕,苍茫中,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们。
这一刻,我哭喊著向诸神祷告──不要永生,不要救赎!
只要这样,让我们成为永恒!
38
从“烟花之地”回来,逡语又发起了低烧。赵医生来看了,却只打了一针,开了些简单的药,其他的,什麽也没说。
我跟在他身後关门,门合上的一刻,听见他对管家低低地叹了口气:“……希望老师还赶得及,否则怕是……”
我惶恐地赶紧把门关紧,“砰”的一声,似乎可以把那个“怕是……”也关在外面。
幽暗的房间里,用了药的他沈沈地睡著,苍白剔透的肌肤衬著暗蓝的床单,连红唇也失去了血色,细薄干涩,像一尾搁浅在沙滩上的小鱼。
窗外已浮起了浓浓的雾气,我走到窗边,清冷的月色映照下,白日里广袤的森林像一片烟雾蒸腾的海洋,一眼望去,黑暗死沈,无边无延没有尽头,惟有直达天际的地方才有一线人气的浅白光亮,那是森林外的高速公路上繁忙闪烁的车灯。像隔海相望的陆地。肃杀的寒风卷过林梢,带起一阵又一阵波涛拍岸的喧响。
刹那间,我忽然有些明白。十年。
这十年间有多少个夜晚他像这样眺望迷茫的窗外,听著北风呼啸山林沙沙,幻想自己身处渺无人烟的塞外小岛?孤冷。寂寥。不知海的那边是怎样,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踏出这片风涛林海。
杜逡语的塔里岛。迷雾森林。
坐回他的床边,凝视著那美玉无暇的脸庞,忽急忽缓的呼吸显示出他不安稳的眠梦。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浅浅地覆盖著光洁的额头,在灯光下反射出恼人的微光。像是沾染圣洁的秽物。我赶紧拿毛巾小心地擦了,他忽然一声低呼,睁开眼睛。
迷离的眼眸似乎还沈浸在噩梦中,好一会才看清眼前。“非?”
“你出了很多汗,我帮你擦干净。”我柔声地说,抚著他的颊。“怎麽?做噩梦?”
“嗯。”他点头,清澈的眼光中流露出安心和依赖。
“要不要喝水?”
他又摇摇头:“你在这里?”
“嗯。我一直都在。”把他一绺汗湿的发撇到耳後,我握上他伸出来的手,“睡吧,我不走,在这里陪你。”
他微微地笑了,拉著我的手,安心地闭上眼睛。那稚气未脱的样子让我想起,他其实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孩子。
哦,不,快十九了。
39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为他过生日。时间上没晚,人物也只我们。
他显得很兴奋。一大早就来催我起床。
私底下我曾为需要准备什麽请教过目睹他过了数个生日的总管大人,可是那位威严不下杜老爷的先生只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句:“您只需准备好自己,曹先生。”
我大窘,急急告退。
其实也许他并没有别的意思,是我自己脑筋不正。
也是,这里应有尽有,见惯场面的佣人们安排生日宴比我更在行。我的确只需管好自己。
又听说他往年生日都有父母兄弟和小葭在堂,无论大家多忙,这一天也一定会备齐礼物到场。那麽今年,应该不会例外。
但我有计划,如果来得太早恐怕要害他们扑空。
跟总管说了一声,我们要出行。他也没有阻拦,反倒友情提供汽车一辆。十分意外。当然以杜家的势力,私奔实在是个太笨的主意,况且还有逡语的病拖扯,他也相信我们只是去去就回来。
火红的法拉利平稳地飞奔在林道上,如一道燃过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