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孩子后,她只能接受保守治疗。
怀孕后期,由于大量营养的摄入,肿瘤疯长,急速转入晚期,甚至出现了大出血现象。
医生只能提前取出胎儿。
奚名是个早产儿,他的母亲忍受着日夜不休的痛苦将他平安带到人间,尚未听见他的第一声啼哭,就静静合上了眼。
世上的癌症母亲并非她一位,有的人很幸运,母子平安,有的人却很不幸,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未换来那一眼。
第一眼,最后一眼。
但不幸的女人,却是幸福的母亲。
南娟闭上眼的时候,嘴角挂着世上最柔软最温情的笑。
奚名身子极弱,甚至不会哭,安静地待在育儿箱里,仿佛随时会随母亲一同离开。
那时江凝已经生下言晟,大胖小子一个,哭声震天响,与奚名完全是两个极端。
奚诚康从战乱之地回来,抱着孱弱的儿子,哭得无声无息。
江凝将奚名接到自己身边,视若己出。她奶水不多,而言晟又格外能吃。
如果喂了言晟,奚名就得饿肚子。
江凝一件一件收拾着南娟做的小衣裳小鞋子,泪如雨下。
言晟出生1个多月就断了奶,因为只有他一半重的奚名更需要母乳。
言伦之买了很多小孩儿的衣服,江凝将它们与南娟做的小衣裳混在一起,一半给言晟,一半给奚名。
两个奶娃冬天抱在一起打呼,夏天挤在一张凉席上打滚。能走路之后,言晟天天牵着奚名在院子里跑,几步就要摔一个跟头。
每到这时,小大人言峥就会从屋里怒气冲冲地跑出来,一把抱起奚名,一脚将言晟踹在地上。
小孩儿摔不痛,言晟拍拍屁股跳起来,伸着肉嘟嘟的爪子喊:“还给我!”
“不还!”
“还给我!”
“不还!”
“名名是我的弟弟!你还给我!”
“又不止是你弟弟!”言峥笑,“也是我弟弟!”
“我不管!”言晟奶声奶气地吼,“他喝了我的奶,就是我的弟!”
江凝在一旁浇花,听得直笑。
言晟断奶时还小,根本不记得,但后来言伦之抱着两个宝贝玩,感叹言晟没怎么喝母乳还长得这么壮,奚名喝了却那么瘦小。
言晟就记住了,非说奚名抢了他的奶,必须当他的弟。
到上幼儿园的年纪时,言晟成了小班的老大,但奚名只能待在家里——身体太差,隔三差五生病,病危通知书都被下了好几次。
言晟每次一从幼儿园回来,书包都来不及放,就跟着言峥去看奚名。
奚名那么小一个,躺在床上像死了一样。
言晟哭得撕心裂肺,总是被江凝赶出病房。
奚名病危的那几次,他寸步不离守着,生怕一眨眼,弟弟就丢了。
后来言峥逗他,说我还是你亲哥呢,怎么没见你这么疼我?
他一本正经地说:“你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
“你是我哥,他是我弟!”
言峥没懂,他往胸口上一拍,正气凛然道:“哥哥疼弟弟,哪有弟弟疼哥哥?我疼名名,你疼我!”
言峥哑口无言。
上小学后,奚名身体好了一些,但还是比同龄人瘦弱,时不时去医院报个到。言晟曾经看着他孤零零地躺在重症监护室,多次梦到他被死神抢走,就算现在他渐渐好了起来,也仍是放不下心。
怕他被欺负,怕他受伤,所以对所有试图接近他的人虎视眈眈,俨然一个护弟狂魔。
但其他小孩不知道他是奚名的哥哥,只当两人从小在一起玩,感情比一般朋友稍好罢了。
人之初,性本善,也本恶。小屁孩们瞧不起弱小的奚名,又惹不起凶神恶煞的言晟,就在背后编着谎话骂奚名。
奚名的幼年被常人痛苦百倍,当别人追追打打疯玩的时候,他浑身插着管子,当别人在幼师带领下做游戏时,他正在喝最苦最难以下咽的药。
他比任何人都懂得活着的不易。
对于恶意的嘲讽与欺凌,他选择了宽容与原谅。
不是惺惺作态,只因他早就独自面对过死亡。
比起死神的一次次挑衅,同龄人那些恶劣的捉弄根本不值一提。
身体一点一点好起来后,他也有了自己的梦想。
他的父亲是最好的特种兵,他也想和父亲一样成为军人。
这愿望与言晟不谋而合。
不过言晟很厉害,他却不行。
他参加了很多次特种兵选拔,最终都因为体能耐力被刷下来——尽管他的射击与战术早就入了特种大队队长的眼。
言晟在24岁时为了那个胡乱闯入生命的人放弃了儿时的梦想,他却坚持了下来,一步一步,就像小时候与死神拉锯一样,终于在30岁的“高龄”,踏入了特种部队的大门。
南娟嘱咐过江凝,不要说她是为什么离开,如果孩子长大了问起,就说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因为病得很急,所以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痛苦。
但奚名其实早就知道了。
言晟勾起唇角,声音温和了几分,“你也知道啊?”
季周行有些懵,“啊?知道什么?”
“知道他身体不怎么好。”
“一直知道啊。”季周行动了动眉角,把“他小时候那么弱不禁风,一推一个倒”咽了下去。
说完垂下眼睫,额头却被轻轻弹了一下。
言晟的阴影投下来,连声音都仿佛有了重量,“那你还老是欺负他。”
季周行身子一紧,倏地抬起眼皮,急着辩解,撞上的却是一拢温和宽容的目光。
心跳加速,几乎能听到血液在血管中穿行的声响。
言晟极少用这种目光看他。
言晟的宠溺从来不是给他的。
他心头微凉,眼神悄然黯了下去。
言晟只有在说起奚名时,眼神才会变得温柔。而面对他时向来一脸冷漠,就算刚刚操完,也能甩一记冷眼,货真价实的拔屌无情。
他呼出一口气,原本觉得不困,现在却很是疲惫,只想站在床边的人赶紧走,关灯合门,把他一个人丢在黑暗里——就像这10年来一样。
但言晟似乎还没有离去的意思,那带着体温的目光也没有挪开。
他闭上眼,灯光被眼皮挡住,落下层层深邃的红。
是想听到我道歉吗?
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