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寻。”赵玉华说:“我去一趟戏楼。
第17章 咫尺天涯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空荡荡的成音戏楼里,有唱词迭起,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棠前燕淡抹红妆,着一素色水袖长衫,站在戏台正中,身段纷然,唱腔细腻。
无观众,冷冷清清;无灯光,影影绰绰;无京胡与唢呐,空余戏词回荡。
棠前燕于辰时上了戏台,唱思凡,唱玉堂春,唱锁麟囊,唱贵妃醉酒,唱杜十娘,唱宇宙锋……他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直到声音嘶哑。
他只是想要把那些戏都唱一遍。
唱到极致之时,他仿佛又听见了师父的那一声古老而冗长的轻叹;他看见台下熙熙攘攘,人头攒动间,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好声,夹杂着欢笑,与偌大的戏楼紧密融合在一起。
人群像潮水般来了又褪,褪了又来,像极了一部默声黑白的电影,而那台上的戏子就像是个大背景,不论人来人往,他只会永远不停歇地唱下去,随着戏楼一起慢慢腐朽。
最后一次,人潮褪完没有再来,只剩了一个小小的少年,蜷缩在戏台的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唱戏,眼睛发亮。
棠前燕认出那是年少的自己,少年慢慢长大,披了戏服,登了台,唱了小生,打了武生,甚至唱了丑角,最后反串女装,再不曾改变过。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赵玉华赶到戏楼时,棠前燕正手持长剑,唱霸王别姬,他早已入戏,赵玉华唤了几声也不曾搭理。
棠前燕的声音已有些嘶哑,身段却繁复美妙,一剑一舞间,只让赵玉华觉得惊艳。
他似要用尽生命唱完所有的戏。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棠前燕手持长剑,架于脖子前,欲自刎。
赵玉华已分不清他这是唱戏还是现实,真真假假间,心悸地大喊:“不!前燕!不要!”
无人回应,长剑在脖子上迅速划过,再锒铛落地,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叮当”声,这曲戏,便完了。
棠前燕慢慢回过神来,抬眸间看见赵玉华向他跑了过来。
只是戏,赵玉华意识到这点后,仿佛切后余生般地松了口气,他跑到棠前燕身边,攥住棠前燕的长袖,半响才说一句:“和我回去。”
“玉华,”棠前燕哑着声音:“最后一场戏了,让我唱完罢。”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玉华慌忙地问:“什么叫最后一场戏!”
“玉华,最后唱完这一出,从此我棠前燕再不登台。”棠前燕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缓慢。
“这、这是为何?”赵玉华问。
棠前燕勾一个惨淡的笑容,没有回答。
即便身心被伤的疲惫不堪,他也不得不去做,因为这是李舜铭的夙愿。
赵玉华与棠前燕好友多年,自然知道这一句“再不登台”的分量有多重,但他也可以清楚地明白棠前燕并没有在玩笑,便也明白是劝不住。
棠前燕最后一曲,唱得是《拾玉镯》。
这一出,唱的是旦角孙玉娇与生角傅朋一见钟情,也是棠前燕初见李舜铭时正在唱的戏。
“见少年丢玉镯扬扬去了,
好叫我小奴家挂在心梢。
棠前燕在一片春光和煦中又见到了李舜铭的笑颜,灿如千阳,明媚得令人想哭。
“但愿他遣媒人早早来到,
我二人成姻缘凤友鸾交……”
“棠前燕。”李舜铭就这么笑着唤他的名字,在记忆中定格成永远。
棠前燕唱了那么多出的戏,仅仅这一出,从头到尾,都不曾入戏,唱一句戏词,李舜铭的眉眼便清晰一分,心中便更加疼痛一分。
棠前燕用尽力气唱完,俯身又咳了一口血。
赵玉华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棠前燕,才发觉棠前燕的手冷得不可思议,连忙唤了声:“前燕!”
棠前燕阖了眼,眼角有泪。
李舜铭沉默地跟着翎寒走着。
从城边到了荒郊,从荒郊到了林子,李舜铭觉得自己已经有许久没有见到这般的绿意了,枝桠繁密,阳光落地时带着几分斑驳,偶尔听闻几句鸟语轻啼。
越往里走,景色便越深,淡淡的翠绿渐渐便成了浓重的黛青色,光线被遮掩在林子外,天色也暗了不少,翎寒却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李舜铭的眸子中遗留了几分漠然,他不知道翎寒要带自己去哪,也未开口问。
又走了些许路,翎寒忽而开口问:“累了么?”
李舜铭抬眸,定定地看住翎寒,并没有说话。
翎寒别开目光,说了一句:“就快到了。”
“嗯。”李舜铭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白老要你改头换面,等到了地方,你就再也不是你了。”翎寒说。
李舜铭跟在后边,便看不清翎寒的表情,只是听到翎寒又说:“我不懂你是否明白……”
尾音竟带着些许犹豫。
“我明白,李舜铭已经死了,死在大火里。”李舜铭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
白老昨日唤他而去,让他为自己再取一个名字,他执笔,写了“无生”二字。
舜铭死,白无生。
就这么干干净净地斩断了一切,甚至没有任何留恋。
翎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没有再说什么,又走了些路,转过一片竹林,眼前赫然开阔起来,一条小路出现在二人面前。
小路的尽头是一间小小的屋子。
翎寒与李舜铭来到屋子前,叩了叩门,只听“吱呀”一声,走出来一位佝偻的妇人来。
那人微微抬头,令李舜铭吃了一惊,因为他在一个老态龙钟的身体上看到了一个娇美的少女的脸庞。
“谁来?”那妇人开口,声音低沉而苍老。
翎寒指了指李舜铭,恭恭敬敬地回答:“有劳您了。”
那妇人打量了李舜铭几眼,向后退了半步,说:“进来吧。”
李舜铭走了几步,发觉翎寒并没有跟上来,再回头时,屋子的门已经被那妇人关上。
屋内光线并不好,可见一张大木床摆放在正中,有一股极浓郁的草药味在弥漫。
“躺下。”那妇人又开了口。
李舜铭皱了皱眉,问:“这是要做什么?”
那妇人盯着李舜铭半响不语。她的脸庞真的可以称之为绝色,朱唇皓齿,眉目清丽,只是一双眸子中是抹不开的沧桑的浑浊,那是一双只有活过了许多的岁月,才能沉淀下来的眸子。
李舜铭忽而就明白了要做什么。
换名字,换身份,换……脸。
白老要的是完全的抹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