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是极少会露出这样鲜明的, 带着情绪的表情的。
他一贯都是平静的,像是无波的潭水,透出一种冷淡跟疏离来。
但此时此刻, 他却像是冻结了的冰, 带着棱角与寒气。
在目光对上儿子有些惊愕的面孔的时候,他才像是忽然破了冰的河面, 露出了一点柔软的痕迹来。
许乐在瞬间的诧异之后,就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来:“爸, 别担心, 就是胳膊折了, 没什么大事。”
许靖宁几步就走到了他病床前来,眼睛定定的看着病床上的许乐。
许乐这会脸上有不少,被碎了的车玻璃刮破了的已经结痂了的伤口, 又换了病号服,看着十分的狼狈。
但他笑容是灿烂的,看向许靖宁的眼神是明亮的。
许靖宁原本绷紧的神经渐渐松弛了下来,他轻轻说:“没事就好。”
明明是没什么起伏的语气, 许乐听在耳里却是不由自主的鼻子酸了一下。
但他还是在笑:“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许教授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就询问了两人的伤情以及出事经过。
应常说:“卡车司机酒驾,现在还在抢救。”
许靖宁点点头, 对应常说:“麻烦应先生了。”
应常赶紧摆手:“许叔叔你叫我小常就行了。”
说实在的,应常看着面相有点太显年轻的许靖宁,他内心仍旧是不可避免的,再一次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真是人比人, 气死人!
俩人也不会头一回见了,许靖宁也没跟他客气,便改口道:“小常,这边也没什么事了,你要是忙的话,就先走吧,我在这陪着。”
应常想说自己一点也不忙啊!
但应常到底不是许乐那种愣头青了,对上许靖宁的视线,便知道他应该是有事,不方便让自己留着才那么说的。
应常想了想,便说:“我去给他们买点吃的用的东西回来,等会应希也要来,晚点我跟她一块走。”
许靖宁对这个安排没什么异议,就点了头。
应常也就没再多呆,起身就出去了。
许靖宁看了下时间,对许乐说:“先给你妈打个电话过去。”
许乐:“……额,怎么说?”
许靖宁就看他,许乐秒懂了,然后就伸手问他爸要手机。
许教授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许乐就理直气壮的说:“手机撞丢了。”
许教授沉默了一会,才把手机给了许乐。
许乐就给他妈打了过去,结果对面好半天才接了起来。
许乐:“妈!我去机场路上车撞了一下,现在手折了不好过去了!”
常女士:“……”
常女士刚才以为是许教授打的电话过来,她还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设,结果没想到听到的却是许乐的声音。
并且这个声音说的,还不是什么好消息。
常女士在这种问题上,从来动很简单粗暴:“给我发视频过来。”
嘴上说什么都不如眼见为实。
许乐:“哦。”
俩人就视频了一下,许乐特地从床上爬起来,想现场蹦跶几下给她妈看看,示意他除了手骨折以外,其他地方没啥大事。
常女士看他那样都头疼,赶紧让他又瘫回床上去了。
反正最后常女士撂下一句:“那行,那换我来看你也一样。”
许乐:“!!!”
许乐刚要跟常女士说话,常女士那边视频就断了,然后连五分钟都没有,常女士就发过来一条信息。
许乐:“……我妈买好机票了,三个小时以后上飞机。”
许乐要为常女士的效率鼓掌了,真不愧是生了他的女人,太潇洒了。
许乐默默地把手机换给了许教授。
许教授收起了手机,才问:“怎么了?”
许靖宁没有明白的问到底是什么怎么了,可许乐瞬间就懂了。
他眨了眨眼睛,扭脸看了一眼在另一边病床上安静不语的应帆。
此时的应帆脸色是苍白的,温柔的眼睛里显出疲倦来。
但最让许乐揪心的,还是他眉尾到头上的那道伤。
虽然这回那道伤被纱布包的严严实实的,许乐根本看不见实际情况,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回忆起,刚才应帆那满头满脸都是血的样子。
那种差点就要失去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让他心里酸涩又痛楚。
许乐小声说:“爸爸,微光没有了。”
他看向许靖宁:“那是我自己设计开发的,我研究它研究了几十年。”
一直到他去世之前,他都没有放弃,只可惜,虽然研发已经到了尾声,却终究还是没有完成。
他去世之后,“微光”就拒绝被再次启动,进入了对外休眠状态,在内部不断地进行着自我完善。
这个过程是漫长的,许乐不知道微光到底努力了多久,才回到了他身边。
许乐眼睛里忍不住积蓄起了泪水来,他之前一直埋怨微光,觉得它一点用都没有,只会看人家裤衩给自己找麻烦。
可锅明明都在他自己身上啊!
微光本来就是未完成的,来到他身边的巨大消耗又让本来就不多的能源见了底。
许乐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声音也有些哑了:“其实它可笨了,想告诉我它变得很厉害了,结果自己修复来修复去的,把我给坑了。”
他当时都在抱怨什么?
他抱怨要是没有微光就好了。
可是没有微光的话,他会在今天之后漫长的人生里,都生活在错过了一切的痛苦里。
许乐看向应帆,泪水让他的视线模糊不清。
如果不是微光,应帆就要永远离开他了。
他会在接到律师电话的时候,才知道应帆是爱他的。
这个人就闷不吭声的离开了,什么都没有对他说,只留下了一个公司给他,留给他一个空荡荡的办公室。
许乐说不下去了,吸吸鼻子,想要将眼泪憋回去。
然后一只手轻轻的抚摸过他的脸颊,将那些泪水抹去了。
这是应帆的手,虽然还是因为失血的关系,而显得微微带着凉意,但在许乐心里,却是这样的温暖。
许乐忍不住抓着他的手,却是哭的更大声了:“我把它当孩子养的!结果养坏了!养的好笨啊!臭显摆什么啊!它就该好好跟我说清楚啊!光跟我叮!叮个屁啊!”
许乐说着说着就有点颠三倒四了,他只是觉得难过,觉得对不起。
对不起应帆,对不起微光,对不起爸爸,也对不起在法国的常女士。
他错过的太多了,错怪的太多了。
如果他也能聪明一点就好了,要是早点就知道应帆的心意就好了,要是早点理解爸爸就好了,要是能多去看看妈妈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