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阿姨也说过很多次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也未必是条件般配就必须得在一起的。我之所以去见那个女孩子,也实在是不想扫了阿姨的兴,拂了她的好意,但是……”
老人打断了唐业的但是,“你又要跟我说你们年轻人的那些感觉啊,一见钟情啊,这些我不懂,但是那姑娘我见过,人长得好,有文化,也有礼貌,人家对你也是有那个心思的,阿业你都三十好几了,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天仙才算是满意,你爸爸在你这个年纪都……算了,不说了,你阿姨让我劝劝你,可是我说的话你也未必听得进去……阿业,你也别怪我多嘴,你阿姨之所以那么操心,也是听见外面有嚼舌根的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谣言,什么男人找男人,越是条件好……”
“胡说八道!”唐业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伴随着藤椅脚摩擦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桔年也吓了一跳,饶是她这样一个不爱多管闲事的人,也不由得耳尖了起来。
“姑婆,你和我阿姨一样,尽听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哪有那回事。”唐业显然明白自己失态了,再怎么样也不该在老人家面前无礼,这一回声音也放柔了不少,但依旧是郁郁寡欢的,“我不喜欢那个女孩子,是因为我最讨厌谁干涉我的生活习惯,我跟她是出去过几次,可是也没熟到她把我这里当成自己的地盘,这些沙发套,抱枕,她连问过我一声也没有。”
“别人姑娘家也是关心你。阿业啊,人活在世界上总得找个伴,你老是打个光棍,自己孤零零的不说,别人……”
“谁说我没个伴?”唐业这话说得很快,说完了之后又是沉默,似乎后悔了自己冲动的辩白。桔年不由得想到了那晚始终站在原地,目送唐业车子离开的戴眼镜的男子,他愤恨的眼光至今让桔年打了个寒战。
“你自己找到对象了?”老人的声音又恢复了惊喜,“女孩子是干什么的,家是哪儿的,你怎么不带出来给姑婆和你阿姨看看,让我们这些老的给你瞎操心!”
唐业没有马上回答,他忘了,一个谎言必须用无数个谎言来圆,姑婆是老了,但她跟他阿姨一样,都是人精,而唐业对于女人的设想并不充分,那女孩怎么样?面对这个问题,他竟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呃,也算不上很漂亮。”他含糊地说。
“我们唐家也不能找个丑八怪啊。”
“当然也不丑。”他说话也变得慢吞吞的。
“那她是做什么的,家是本地的?是你局里的同事还是别人介绍的?年纪多大了?性子怎么样?”
珠连炮似的提问显然一下子难住了唐业。桔年暗想,韩述说她说谎如吃饭似的也不假,至少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像她一样说谎而面不改色,唐业显然就是个不谙此道的人。
“你这孩子,在姑婆面前还害什么臊,你倒是说啊,那女孩多大年纪,做什么的?”老人又把重点问题重复了一遍。
“嗯,那个……在布艺店上班,比我小几岁。”
桔年独自一个人又眨了眨眼睛,大脑反应过来之后,顿时惊得如晴天霹雳在前,就算说谎的至高境界是十句真话里夹杂着关键的那句假话,但……
“我给你阿姨打电话,正好这两天是周末,你把那女孩子带出来,否则你阿姨和我真要急死了。”
唐业又不说话了,这一次他的沉默让桔年心如鼓捣,似乎料想到最可怕的那种可能性,慌乱之中,她又情不自禁地撩开了窗帘。十一楼,还是太高。
她早该有经验的,她生活中最坏的那一种料想往往就是事实。果然,唐业片刻之后仿佛下定了决心,只听他说道:“嗯,姑婆,她,她现在就在房间里。”
桔年在那一刻表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什么?”
就赶在老人推门而今的那一刻,桔年恰恰好变脸似地换上了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姑……姑婆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看到紧随其后的唐业煞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惊魂初定的表情。或许他也赌不准桔年的反应,但是这一次,他押对了,桔年欠他的。
“那个……这是我姑婆,也就是我爸的姑姑,姑婆一直跟我们生活在一起,我就是她老人家带大的。”唐业掩饰着他那点尴尬。
桔年赶紧说:“姑婆,我叫谢桔年。”这即是向老人家自我介绍,更是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就撒下弥天大谎的男人自我介绍。她说完,在老人上上下下打量她,又打量着唐业的间隙,飞快地将自己前一秒钟刚脱下来的布艺店制服――橙色马甲塞到了窗帘的背后。
接下来,老人家拉着桔年的手坐在沙发上善意而八卦的絮叨自可不提,从始至终,唐业都很安静地坐在一侧的藤椅上,听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的交谈。
桔年不时地对姑婆的絮叨报以微笑,她一直都是个心动得比嘴快的人,也更知道在情况不明的时候,面对一个善良老人的盘问,说得越多,错得就越多。兴许是心里着实也紧张,她耳根始终都是红的,发际细密的汗珠也冒了出来。可这付模样,正暗合了老人家心里初见长辈是一个温柔敦厚,矜持寡言,轻声细语的羞怯女孩形象。
桔年虽忐忑不安,但是老人终于见到不喜与人来往的侄孙家里忽然藏了个俏生生的女孩子,喜悦自然不在话下,说到高兴处,时间也一分一秒地过去,不觉间已是中午时分。姑婆主动提出,自己要在唐业家下厨,跟“小两口”边吃边聊家常,并特意拒绝了两个年轻人帮手的提议。
唐业万般无奈,目送姑婆颠颠地进了厨房,而桔年不时看着墙上古董钟时间的样子也没有从他眼底遗漏。
“请……你能不能……”他的话里暗含请求,可是不久之前,桔年在他跟前还是一个卑微而狡猾的“妓女”,让他忽然换个姿态,也确实不是件易事。况且半开放式的厨房,声音稍大一些,难免就惊动了里面欣喜忙碌的姑婆。
店里还有工作在等着桔年,可事已至此……她吁了口气,对唐业笑笑答道:“我的兼职不是一向很多吗?”
她猜测着唐业这样做的缘由,说不定正是因为她“妓女”的身份,为了钱,扮什么不可以?所以他的谎话才说得更轻易她起身,低低地给店里打了个电话,就说家里有事,临时回去了。
这时,姑婆还不忘从厨房探身出来招呼,“阿业啊,你也是,连杯水都不给桔年倒,熟归熟,也不能少了礼数。”
唐业有些难堪地起身给桔年沏茶,桔年赶紧接过,白瓷薄胎的杯子,茶色澄透,沏茶的人,看上去内向、敏感、清傲,却也是个善良而懂得生活的男人,这些优点,想必另一个男人更懂得欣赏。也是朱小北说的,受温室效应影响,地球磁场变化,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