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坐坐——
最后一句话没有言官敢明着说出来,可潜台词很明显。话锋一转,又说叶央毕竟于库支交战有功,功过相抵,干脆把她召回京城,不赏不罚,就这么算了罢,也不知有没有敢娶杀过人的女儿家。
一边说女人不祥招惹灾祸,一边说大退库支某个女人有功,这种明显前后矛盾又卸磨杀驴的说法,彻底激怒了叶央。
她不觉得女子为官为将,或者当皇帝有什么不妥,但一些话说出来太惊世骇俗,先别提旁的,把自己眼前的事情解决再说。
当然,皇帝没有忽视叶央的功劳,又顶不住言官们的口诛笔伐,才把她留在西疆作冷处理。而叶央心里早就发了狠,打算和言官们杠到底,下决心一定要留在军中。
好在大嫂的爹爹,也就是当今的中书令大人对她赞扬了一番,御史台的王大人又理智地不去触皇帝霉头,保持了沉默,所以叶央的事情能一天天拖下去。
“管小三他们只会打架,连战士都称不上,必须经过严格训练才得用。而且我觉得,现在的神策军还能更强。”叶央埋头写了一会儿,又一大串旁人看不懂的字,出现在泛黄的宣纸上。
商从谨疑惑,忍不住追问:“还能更强?”
神策军现在人数虽少,却个个都是身经百战,而且不像其他大军内老弱混杂,剩下的一千余人俱是壮年汉子,再怎么提升,无非就是多操练些,毕竟已经达到了战斗力的极限。
叶央似乎看出他心里想的什么,笑道:“别忘了,在火药出现以前,千斤投车和巨石也是极限。”
表情笃定眉眼犀利,她从来没有像个孩子的时候,也从不柔弱,修长的手指没拿过绣花针,刀枪剑戟在上面磨出了象征着坚强成长的茧子。
商从谨用眼神描摹她手指的轮廓,只希望不管做什么,她能平安就好,如果是危险的事情,那么自己就在一旁跟着。
空气凝滞片刻,叶央是个沉不住气的,开口道:“你怎么不问我,有什么办法呢?”
“哦。”商从谨回神,老老实实地点头,“……你有什么办法?”
自认为想出了一个无比绝妙的计划,叶央却没等来意料之中对方心急的追问,犹如被冷水兜头泼了一盆,热情也减低了几分,“朝廷的科举,选拔的是文武人才,但你只见过公学私塾开得天下都是,可曾见过哪里有武学讲堂的?”
商从谨被她问住,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功夫一类多是门派或家族传承,能广收徒弟的,恐怕只有镖局一类。”换句话说,在武学方面,私塾居多,官府没有开办过系统地传授。
“没错!”叶央郑重地点头,她计划好的事是个大工程,必须严肃以待,“未改军制前,我们保证士兵战斗力的方法,只是唯一的父子传承。等将士进了军营,再挑闲时训练?如此一来,士兵的杀敌水平是参差不齐的!有的师父厉害些,自己学到的本事就多,有的根本没有师父,但因为是军户,毫无基础便要拎着把刀就要上战场——这是给库支送人头呢!”
商从谨听见她说“送人头”三个字,觉得贴切又新奇,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把吃空的面碗挪到一边去,两人面对面坐着,没了隔阂,显得更亲近几分。
叶央的脸在油灯下半明半暗,继续道:“文人的考科举就好比上战场,在杀敌之前,总要读些四书五经——替换到军中,我们要在战士们上战场之间,也教会他们这一套基础知识,让每个士兵的战斗力都达到一个最低标准,水平在此之上的,开设特别辅导,培养出精英中的精英!”
她说的眉飞色舞,商从谨也觉得主意颇为不错,从古至今,还没有一套专供给士兵学习的书籍,兵书是将领才看的,然而一个阅尽天下兵法的将军,手底下指挥着战斗力并不很强的小兵,也难得胜。
“要教授给士兵技艺,那么就得规划好方向和大致内容,阿央,你想好要教些什么了?”商从谨身体前倾,薄嘴唇抿起,期待地看着她。
叶央突然觉得他的眸子比陈娘的还好看,心神一恍惚,定了定才回答:“既然文有私塾,那么教武也要有个正经名称——军校,以后我们军中教授技艺的地方,就叫军校!”
纸上早就写好了想要安排的,大祁有传授武艺的地方和人,但缺的是将这些明确化规范化的教材。叶央原先想着,仿照现代的入伍标准,在男丁入伍前就制定一系列测试,然后再经过训练淘汰出体能较差的,保证军中的每个人都是有效的战斗力。
但同商从谨一合计发现,这个方法现在就实行,还是太过草率。所以就暂定为将现有的将士,全部提高一个水平。
“普通士兵的训练分为三部分,体能,技巧与配合。体能是基础,比如负重跑出多少里路,徒手爬多高的墙一类;技巧就是拉弓射箭的准头,还有刀剑的套路;配合则是以小队作战,看能不能在战场上随机应变,更好地帮助同袍杀敌或者抓住同袍提供的机会!而做到这三点的人,若仍有提升空间,或者在某个方面非常突出的,就要成为特殊兵种,完成艰难或紧急的任务!”叶央引入的是现代军事概念,连特种兵的名头也一并搬出来了。她虽然不是行家,可大学军训也学过几本军事指导,结合大祁已有的模式,做不到创新,但改良绰绰有余。
顿了片刻,叶央整理好思路又道:“还有另外一种特殊的兵种……姑且称之为,嗯,技术兵。我问你,倘若某人研制出火药,并且把火炮都做出来了,却因为是个残废,不能成为士兵,或者勉强上战场却被库支砍死了,是不是我大祁的损失?”
商从谨一直念念不忘那些研制得并不很成功的火炮,回答得很干脆:“他能做出的东西,比他本人上阵杀几个敌人有用得多!这种人不应该被普通的规矩拘泥……还有,我觉得朝中手足有疾或有碍观瞻者不能为官的命令,也该改一改了。”
在大祁想要成为文官,不仅得熟读圣贤书,又不能是个残疾,还不能长得丑!规矩堪称苛刻。商从谨能联想到那些,足以见豁达,他从来都不是墨守成规的人,所以脑子里才装了无穷无尽的奇妙念头吧?
“所以我设置的另一兵种,不是骑兵或盾兵,而是专为此类人准备的。对身体素质和武艺高低没有要求,只要能拿出得用的研究成果,或改良火炮,或发明军阵,都可加入技术兵种,身体孱弱也可免去日常训练。”说话时油灯已经不很明亮,叶央长着薄薄茧子的手指已经不会惧怕灼痛,极快地挑了一下灯芯,顿时屋内光明些许,照得坐对面的人脸庞都柔和几分。
明明身份尊贵,商从谨却从来不摆架子,对待贩夫走卒也没刻薄过,为什么总是有人怕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