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这东西没划入楚佑脑中的年货购置清单里,他孤身一人在外过了很多个年,从没想过要给大门贴对联——反正都是要撕的,还费这个事做什么?
但纪岚执念很深,“过年不就过个传统吗?”
楚佑左右随她高兴,推着车跟着她后面转悠,走了大半个楼层才终于找着了挂满对联的临时摊位。
他反正是看不出这些吉祥话有什么区别,瞎指了一个对纪岚说,“买这个,横批是财源广进,好兆头吧?”
纪岚不理他,指着最左侧挂着的一副说,“这个才好,横批阖家团圆。”
楚佑没驳她的话,一手搭着推车看她把对联从架上取下来,“但是讲道理,买对联不是应该看上下联吗?不应该只看横批吧?”
她拽着他往收银台的方向走,“字多,懒得看。”
超市的生意是真好,十几个收银同时工作,一条长队还是排得人没脾气。
等他们拎着好几个大塑料袋走出超市时,太阳都下山了。从暖气熏得人晕晕欲睡的室内出来,迎着风走不到两步,纪岚就感觉冷得骨头里全是冰渣。
楚佑双手拎的都是肉类和牛奶,很重,看得纪岚于心不忍,可她的双手也提得满满当当,腾不出帮忙的手——这会她有点后悔买这么多东西了。
好在路程不远,就在她感觉胳膊快要断掉的时候,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真好啊……”等电梯的空档,他突然没来由笑了起来,“我小时候也这样,每到过年就跟着我姥姥去超市买很多汽水、薯片、鱿鱼丝回来,当时抱着满满一大袋的零食,就跟抱着辛苦一年挖回来的宝藏一样。”
纪岚正捧着双手呵气,忍不住用冻得发僵的手摸了摸他的头,“你现在不还跟个小孩一样吗?”
楚佑扬起下巴微微眯眼,大概是懒得与她计较的意思。
大年二十九的傍晚,许哲纪岚发了信息:景怡今日入土。
他说:白发人送黑发人,看得人不是滋味。
纪岚站在阳台的落地拉门前,静静地望着太阳一点点消失在高楼林立的缝隙间。
她从玻璃的反光里看见楚佑卷起袖子来推开沙发,拿吸尘器清理着厚厚的积灰,他耳朵里塞着耳机,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节拍,轻松又专注——突然之间,她仿佛对辞旧迎新这个词有了新的理解。
把整个客厅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之后,楚佑关掉了轰隆隆的吸尘器,他摘下耳机问纪岚,“许哥给你发了信息?”
她轻轻嗯了一声。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景怡的父母怎么样?”
“不知道,许哥没提。”纪岚平静地说。
楚佑不言语,把吸尘器搁回了储物间,洗洗手从冰箱里拿了盒酸奶。
她发觉楚佑尚未意识到:这世上爱他至深的人,少了一个。
这一刻,纪岚突然感到有些难过。
再深的感情、再汹涌的情绪,最终都要一点点淡在心里,没人可以感同身受。
人与人之间是独立的个体——这件事原来这么残酷。
大年三十当天,纪岚清早起来就要贴对联,楚佑半睡半醒地给自己煎了个荷包蛋,耳畔全是她风风火火在客厅里咚咚咚走来走去的声音。
刚在餐桌坐下,纪岚突然一声惊呼,随即一手扯了一张对联跑到他跟前,失落地说,“忘记买胶带了!”
他当什么要紧事,值得她这么一惊一乍……
楚佑打着哈欠,“你沾假睫毛的胶水不行吗?”
“不行吧……”纪岚认真思考了一下,“肯定不行,”
她泄气,“等会我去楼下便利店看看吧。”
“不嫌麻烦?”楚佑两口把碟子里的煎蛋吞了,起身走进了厨房,“行了,我来吧。”
“过来看,哥教你一手。”楚佑从橱柜里拿出了他们闲置很久的面粉。
纪岚一怔,“这干嘛?”
他拿了平时拌沙拉的大玻璃碗,“面粉能煮浆糊你不知道?小时候我们贴对联,用的都是姥姥自己煮的浆糊。”
她摇了摇头,她知道浆糊可以自己制,但不知道是拿面粉煮出来的。
“你是被姥姥、姥爷带大的吗?”她刚出生就被父母送到了外婆家,一直跟外婆住到要上学的年纪,他们这辈都是独生女,想来成长境遇也差不多。
“一半一半吧,每到年关我父母总是很忙,他们就把我送去姥爷家,等年三十晚上赶来一起吃饭。所以每年贴对联、炸圆子这些活,都是我和两位老人家一起做的。我记得我姥爷有支口琴,逢年过节,爱拿出来吹首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什么的,他当时想教我来着,但我贪玩不爱学。后来感兴趣时,反倒没机会了……”楚佑一面拿筷子搅着面粉,一面悠悠感慨,“今年清明要是有时间,该抽空去给他们扫扫墓了。”
纪岚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沉重,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她踌躇了半晌,终于想到了可以打破沉闷的话题,“对了,你看新闻了吗?昨晚詹宇出轨被抓了,直接被老婆堵在了酒店门口。”
詹宇是知名乐评人,为了博关注攒人气,一张毒舌几乎把娱乐圈里的歌手喷了个遍。这回他们的发专辑,许哲也找他买过评——要价可不便宜。
依许哲的话说,这种人简直就是行业蛀虫。
“小木他们一早就在群里议论这事,说詹宇前一阵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谁知道呢……”楚佑看来对头条八卦不感兴趣,顿了顿,他说,“你肯定没看过一片望不到头的油菜花田是什么样,等我下次回去,拍两张照片给你。”
“看照片我不能上网找啊?要不等你回去的时候我和你一起,正好四处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可以啊。”
锅里的热水被小火煮得咕噜咕噜,这声音听得纪岚心里一阵暖——许哲没说错,楚佑是个普通人,周身都是人情味,所以有他在,她一点也担心把自己活成一张假皮囊。
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他真实得让她感到踏实。
“哎呀,好香。”纪岚忍不住凑近他,伸头向锅里看看,“有点像小孩子吃的米糊。”
楚佑笑了,将卷了粘糊糊面浆的筷子举到她面前,“尝尝?”
纪岚瞪了他一眼,他识趣地低下头干活,偷偷笑了笑。
没一会,浆糊就成型了。
楚佑用筷子把浆糊均匀地铺在对联背面,临到要贴时犯了难,“上联下联怎么看?”
“仄起平落。”纪岚正埋头给横批铺浆糊,“春风入喜财入户是上联。”
楚佑忍不住吐槽,“这对联写得可真随便……”
“八块钱一副,性价比就可以了。”纪岚跟在楚佑后面出门,踮起脚把横批工工整整地贴在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