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情寄 作者:清和润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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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炙子上麻利地刷了一层油:“荣先生自己来?”
荣石笑道:“自己来自己来。北平这烤肉,还不是我们关外那里传进来的。”
方孟韦看出点门道,荣石拿着铁筷子问他:“你有忌口的么?”
方孟韦摇摇头。
荣石脱了外套,挽着衬衣袖子拿着个碗,夹了点牛肉片,再用小勺儿迅速挑了几种佐料进碗,用铁筷子急速一拌,洒上葱丝。等炙子上的薄薄一层油被火温烤得有了润泽爽滑的意思,立即将葱丝铺上去,均匀铺完一层,然后码上拌了调料的肉片。
他动作熟练并且毫不犹疑,显然是常吃的。大火烧烤的牛肉香暴躁起来,混着松柴香铺天盖地。
方孟韦终于觉得是饿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荣石玩儿似的烤牛肉片,竟然有点跃跃欲试。等了半天,荣石没有让他下手的意思。
牛肉片烤得发白,这是火候到了。荣石把肉片捡到旁边的铛里,回头道:“孟韦饿了吧你先吃……”
方孟韦规规矩矩坐在条凳上,双手放在膝上,眨着眼看荣石。
荣石到底没忍住,大笑:“这条凳不是坐的。”
店老板给另一个炉子生了火,看见方孟韦坐下了,大惊小怪:“哟小少爷你怎么坐那儿了?小心脏。”
方孟韦疑惑,条凳不是坐的?他看周围,连忙站起来。
这条凳还真不是坐的。
这条凳是搁脚的。吃烤肉不要文的要武的,图的就是豪放。标准姿势是一只脚踩地,另一只脚踏着条凳,架着一条腿,一手拿筷子夹铛里的肉,一手端着茶碗喝老白干儿。
方孟韦站起来全身僵硬,想也知道屁股绝对坐黑了。他又窘迫又着急,脸上还绷着,坚决不输阵。
荣石塞他一副筷子:“好了好了管它呢,先吃再说。”
荣石拌佐料拌得好,烤肉的手艺也好。方孟韦很沉稳地一直吃着。他拒绝把脚蹬在条凳上,只是直直站着端着碗,嘴倒是没停过。周围热闹起来,痛快地喝酒吃肉足够很多人美得忘了自己亲爹姓什么。
方孟韦吃饱了,又很沉稳地拿着铁筷子自己烤肉。他观察荣石半天,大致流程都很会,实际操作也不差。只是中山装上黑了几片,脸上被烟熏得一道一道。
灰头土脸使得方孟韦有了点烟火气儿的分量,压着他,飞不起来了。荣石就看着他笑,小崽子拼命地老成持重,玩得却兴致勃勃。
方孟韦到底不傻,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穿着白中山装出门荣石什么都没说,他故意的。方孟韦一抹脸,脸上更花了。荣石还是看着他笑,嘴越咧越大。
荣石有一点错了,方孟韦写日记也不全是文绉绉书面用语,也不仅仅用“极是可恶”或者“岂有此理”形容他。也有其他更活泼的形容,比如——
二百五。
第11章 一座庙
方孟韦很安静地咀嚼东西时,表情平和,但眼睛是亮的。
小崽子烤肉吃得很高兴。荣石就那么看方孟韦嚼嚼嚼,抿着嘴挑着嘴角,心里很满足。
方孟韦看他一眼,心想,笑得跟半拉方括号似的。
方孟韦彻底放弃一样,不再计较仪容问题。四周汉子酒酣耳热,架着腿跷着脚豪饮豪吃,方孟韦一个人罚站似的正立着。荣石刚开始吃,方孟韦拘谨地拿着铁筷子烤肉,牛肉肉丝的劲道,咀嚼起来的醇厚香味,还在他嘴里。这个年月,还有心思能力吃烤牛肉的,不知是些什么人。
方孟韦不着痕迹四处扫了扫,没有结论。
看穿衣打扮,似乎哪个阶层都有。
方孟韦修长的手指捏着铁筷子,看得荣石很饿。非常饿。他大口吃牛肉,可是不管用,饥饿感抓他心挠他的肝,他看着方孟韦的手指狠狠地吞咽。
等到方孟韦玩够了荣石吃饱了,已经下午。方孟韦带着一身一脸的灰上了荣石的车,悄悄地拿手抹了抹,越弄越花。荣石没喝酒,麻溜地倒车出去,问道:“咱回家?”
方孟韦绷着脸不说话。
荣石乐一声:“哦你不想回。那也行,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方孟韦一路瞧着荣石开车回城,也不明白他要去哪里。自到了北平他若非必要绝不出门,看到膏药旗他难受。因此对北平的认知大概还只是坐校车去程智吾家漫不经心地看向车窗外的那么几眼。
荣石一路把车开进了东岳庙。
东岳庙这个地方,其实是道观。前清时香火很旺盛,百余间房屋,还有义学,收容家境贫寒的学子。后来义和团打一回,八国联军砸一回,张勋辫子军抢一回,东岳庙跟着最后的皇朝衰败破落下去。
城外的圆明园,城内的东岳庙,方孟韦一天内看完了昔日帝国首都的风雨飘摇。方步亭祖籍无锡,在北平长大。但在美国时从来不跟儿子们谈论北平,他心里的北平是孟元老梦里的东京。方步亭当年出国身边只带了一本中文书,《东京梦华录》。总是不忍心翻,一翻就潸然。
方孟韦太小,不明白父亲怎么看书会流泪。方孟敖识字多,但也莫名其妙。他俩艰难地阅读竖排版的中国文字,发觉这本书没写什么慷慨的内容——只有吃食,穿戴,唱歌跳舞的风物。
他们还不懂,令一个人流泪,不用激昂的宣讲,只需一个故国的梦。梦里有关于昔年的富庶,繁华,和眷恋。
就可以了。
天边有了暮色。庞大的东岳庙沉默地趴着,仿佛连挣扎都没有。多数房屋前面乱七八糟,晾着黑黄的尿布,还有女人出来泼水,刷拉一下泼到石砖路上。前清倒了,东岳庙没有收入来源,屋子都赁出去,住户私自搭建扩张,又成了一片胡同巷子,迷宫一样。
荣石的车开不进去,他找了个地方停车,给了巡警铺子两块钱让他们给看着,然后领着方孟韦深一脚浅一脚走进了迷宫。
方孟韦一直没有异议,就那么跟着荣石。东岳庙成了贫民窟,面黄肌瘦的人很好奇地看着荣石和方孟韦——尤其是方孟韦。
方孟韦的白中山装已经是让他有点难以忍受了,可是搁进这逼仄狭小肮脏的小过道里,他竟然还是素素净净的。北平城里没有甜水,想喝甜水得买,一桶一桶地买,浆洗倒是能去河里,一条小河又刷尿桶又洗衣服,跟臭水沟没两样。
卫生谈不上,干净也没有,东岳庙还是趴着,它两侧的羽翼下散发着馊臭的味道,庇护着贫穷的平民。
这里大大超出了方孟韦的认知。方孟韦眉头越蹙越深,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荣石在前面走,他想带他看一看真正的“故国神京”是什么样子,他父亲梦里眷恋的“物华天宝”又是什么样子。
就这个样子。
终于转进东岳庙的正殿,正殿竟然还像模像样,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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