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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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扫斯特拉斯堡一眼,眼神不安却没有迟疑,“……这话我只在这里讲。我希望那些英国猪赢得战争。无比希望,就差没天天跑教堂祈祷了。”
我应该做出一个惊诧的表情,斯特拉斯堡想,可他在和维希的谈话间已经无意识做了太多次心理准备,抵消了这句话原本的杀伤力。维希这三年间虽处处掣肘,旁观官僚们惺惺作态倒积累了不少心得,叫他这不擅长演戏的人故作惊讶免不了被二度拆穿。于是他只是露出一个有点悲哀的表情,正想补充说点什么,熟悉的女声从耳后响起:“说得好,我深有同感。”
巴黎走入客厅,眨眼间落座在斯特拉斯堡身边沙发上,叠起套着水手式长裤的修长双腿。
“日安,斯特拉斯堡。”她转过脸,愉快地说,“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斯特拉斯堡原想行个礼,巴黎这一坐他只得省了:“日安,巴黎女士。我就是来探望一下维希,看看你们过得怎么样。似乎我该换个话题比较好……”
“不用,你顾忌太多啦。我们过得还行,不然我也没心情顾着打扮。你看我这一身,”她指指挂在胸前衬着白皙肌肤光泽温润的珍珠项链,“合适吗?”
上海认定昨天和他跳舞的那女孩子说的是谎话。他当时随口赞了一句她的珍珠项链很配那一身墨绿色束身旗袍,她原该当客套话安然收下,却不想来了兴致,跟他不厌其烦地说起她来跳舞前花了多少心思搭配、这条珍珠项链刚从法国买来平时舍不得用、碰上吴少这样的“高等人”才狠心戴上。上海连声应付过去,没跟她较真。今天本是休息日可以安安静静呆家里,市政府忽然把他召走,过去了也没什么正事,回来不知第多少次碰到汽车工人罢工,不得不从浦东的大道用双脚走回浦西的家。
沿路走了两个小时,难免胡思乱想。舞厅迷离的灯光,旗袍上暗色的花纹,连同那条珍珠项链一个劲在他脑海里晃。不但不是从法国来的,连好一点的人工珍珠都算不上,他认定,她的自尊若不能早点同物质撇开关系,很快就会摔个粉碎。
但他能苛求那女孩子什么呢?在这个生存竞争早如原始森林的上海滩,饭都吃不起,哪来的自尊可供消费?初见她时,她还是圣玛利亚女中的学生,【注3】殷实人家不谙世事的小姐,没事喜欢吟两句新派诗歌,因上海和她父亲的一点交情就认识了。租界沦陷后偶遇,她对自家境况避而不谈,可他还是得知她父亲的纺织厂濒临破产,家长正急着把她甩卖出去。昨天她憋不住,提了几句未婚夫的事,是个打仗时囤粮食得了横财的暴发户,在伪政府买了个官,已经有三位姨太太了。
她谈她的珍珠项链时还是眉飞色舞,讲到此处却眼圈泛红,上海很怕她一个控制不住抱住他大哭起来,给他背上些不清不楚的名声——她又不是真喜欢他。
幸好这女孩子忍住了。只是贴得他有点太近,可能来他身上寻找被乱世冲得快不见的父兄之爱了。“你好坚强……”她喃喃着,“在哪里看到你,你总是这样的平静。我做不到,爸爸和哥哥也都做不到……”
给你多活两百年,你就能做到了。他想着,心里琢磨可不可以在她出嫁前帮她点实质的东西,结论是不可以。他又不能把自己当神仙,能一夕得道平地飞升——目前能做到这个叫所有人望尘莫及的只有物价。南京那句“你成不了英雄”虽叫他痛苦了很久,可也及时认清了一些局限,不至再为同样的事情无谓地痛上更长时间。
所以还是快点和她断掉联系吧,免得她以为他是哪位不受时局摆弄的高人能抬抬手指帮她逃离苦海。他走到家前下了决心,天色已暗,房里亮着灯。
是苏州来了。
苏州捧着《申报》的烹饪版块看得津津有味。“今日推荐菜肴是苞粉松糕。我说阿沪,这些菜总有个‘苞’字前缀,你这儿的流行食谱是怎么了……?”
上海耸肩:“没吃的呗。这些菜的原料都是以前喂猪的玉米渣,好找。”
“配给的米面呢?”
“等他们配给,早饿断气了。”
“唉,我那边还稍微好一点点……豆油没这么贵。”
“不说吃的了,越说越饿。噢,有件好事,今天市长跟我说日本要表彰我协助他们制定新都市计画的贡献,要发我一大笔钱。【注4】还说为培养日中亲善兄弟感情,过两星期要请我们到新加坡游玩一趟。”
“你答应去?”
“为什么不去,能见到天津和广州,跟他们一起瞧一瞧新加坡人民在帝国光辉照耀下过着何等载歌载舞的生活,吃饭也能管饱。”
“你怎能这样甘心地……”苏州故作不悦,“食嗟来之食?”
“不仅甘心,还要敞开肚子吃,吃穷他们。”
苏州掩住嘴笑了。他们用过细嚼慢咽仍然在五分钟内不剩渣滓的晚饭,闲聊中不知不觉就度过了一晚上。苏州告诉他传闻不假,河南确实闹了场很严重的饥荒,以至整个冬天杭州给开封的去信都没有回音,上个月总算收到回信,说饥荒期间国统区一部分邮政系统瘫痪了,信都收不到,更没法跨区送到日占区,刚刚来了救济粮能腾出手报一声平安。但好几个亲人身体衰弱需要照顾,信写不了太长,要再等一阵再跟他一叙详情。
“前有花园口,后有□□,天灾人祸河南这几年全摊上了……”苏州说,“杭州心情还不是很好,他说按开封说法,饥荒都快半年了救济粮才到,不知道政府在想什么。”
果真是不知道吗?两人内心都不相信。“详情不清楚,我们瞎猜也没用。……看看杂志吧。”苏州从茶几上拿了本《紫罗兰》,“是新刊物?”
“对,创刊号,鸳鸯蝴蝶派的人办的。”【注5】
“鸳鸯蝴蝶啊。救亡文学都转到地下去了,如今能风头正健的也只剩些风花雪月、爱恨情仇了罢。”
“差不多。不过偶尔也会找到不错的作品,这本我还没看呢。”
“那我们念念书,权作消闲吧。”苏州拧开台灯,昏昧光线在墙上勾勒出他清瘦身影,憔悴中仍透着温润,“就这个《沉香屑·第一炉香》?”
上海正襟危坐:“嗯,您请。”
“我开始了。‘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
啊……上海想到,这提醒他了,不知道香港过得怎么样。
肯定是不好,但具体是哪里不好?香港和他不一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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