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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七六 作者:阿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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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啊,你看我这个黄土没到脖子的老太婆……”

    没错的,奶奶也不叫我的名字,都叫我“孩子呀……”。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但听了她的话,我心里特别难受,好像奶奶对我说“我这个黄土没到脖子的老太婆”似的。我眨了眨眼睛,没有让眼泪掉下来。我想奶奶应该不愿意看到我哭罢。

    我把老奶奶扶到了我的位置上,王钩得儿也站了起来,看着老奶奶,不知所措。我对王钩得儿小声说:“我们走罢!”

    我拉着王钩得儿左转右转,他问我道:“为甚麽要走?”

    我对他小声说:“我怕那个小孩儿领着大人来找我们。”

    我们找了一个最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儿,靠着墙壁等待着。王钩得儿太厉害了,居然站着睡着了,还屹立不倒。看来他这些天累坏了,否则怎麽可能站着睡着。其实我也很累,但王钩得儿一睡着,我就不敢睡了,睁大眼睛看管着我们的行囊。

    没有等到我印象中的“天黑之前”,船就到了青岛。我有些兴奋,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哀伤。这就是我以后生活的城市?身在他乡,就如同枯萎的蓬草,无家可归。

    我把王钩得儿摇醒,这时候已经船已经进了停泊港了,我们身边的乘客开始缓缓地流动,我们也夹在人群里,跟着走。挪动了很长时间,我们才出了船舱的门。我和王钩得儿都把船票弄丢了,至今我还有些后悔,为甚麽不留着它做个纪念。

    我忽然想起甚麽:“你帮我一块找,一根竹竿,挂一块红布,那就是我叔叔。”

    王钩得儿眼睛特别尖,还没等我话音落下,就叫了起来:“那不就是麽?”

    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啊,果然,很不起眼的一根小竹竿,也亏王钩得儿能看得见。我拍拍他的肩,以示敬佩。我顺着竹竿看下去,可是人太多了,看不见是谁在举着竹竿。

    我们钻进了人群里,立即淹没在大人中间,看不到竹竿了。不过我记着大体的方向,于是把包袱顶在胸前,朝那里硬挤过去。就这样艰难地行走了半分钟,我挤开前面的一个人,突然看见那个挂着红布的竹竿就在我头顶。再往下看,我立马就看到了一张苍老的脸——那张脸看起来比我父亲年老。

    这一定就是我的那个叔叔了!

    王钩得儿躲在我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我小声说道:“叔叔……?”

    那张苍老的脸低了下来,一下子就看到了我,然后脸上的皱纹向一处挤了挤,露出一个笑容,叔叔大声叫道:“啊!淑凤你快来啊!终于给等着了!”

    顿时,我就看到一个同样显年老的扎着头巾的妇女从人群中挤出来,看着我们,呲出一口黄色的长长的牙,高兴地说:“哎呀终于来啦!”

    五

    我鼓起勇气来,大声地喊他们:“叔叔、婶婶好!”然后把手悄悄伸到后面去捅了一下王钩得儿。他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说:“叔叔、婶婶好!”

    我那叔婶特别的高兴,叔叔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婶婶拉起王钩得儿,一起向与码头相反的地方走去。叔叔的手布满了老茧,但是很宽大,很温暖,这让我感到了一丝安心。闭上眼,我就觉得是父亲将他的大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然而,事实上,父亲从未这样做过。

    我这麽想着,突然就非常想念父母和爷爷奶奶。他们是否也在想念我们?接着闭眼的机会,我偷偷地流下了眼泪。我留意到,是左眼先流眼泪的。

    民间有一种说法,左眼先流眼泪是痛苦,右眼先流眼泪是喜悦,和左眼跳灾、右眼跳财是一样的。那麽我的眼泪,定是表达痛苦的了?

    我抹抹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对王钩得儿小声嘱咐道:“就记得叫叔叔、婶婶行了,管我叫林慕东。”

    王钩得儿点点头。

    我听母亲说,叔叔婶婶非常重男轻女,一开始怀上了一个孩子,医生说是女的,于是婶婶受很大折磨做掉了这个孩子。婶婶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做掉之后就再也怀不上孩子了。叔叔婶婶非常后悔,特别想从我父母那里继过来一个孩子。

    叔叔曾经到连云港来看我们,那时我还很小,没有记忆。叔叔特别喜欢我,想把我带走。按照过继的规则,也应该是长子过来。但没想到的是,我父母也只生下我一个,不能过继,所以叔叔婶婶一直忍受着没有孩子的孤单。

    这下好了,我主动过来了,还领着一个王钩得儿,叔叔婶婶特别高兴。父亲对他们说,王钩得儿是他们认的一个孩子,在家和我同辈,我们也同岁。这样,叔叔婶婶就能接受这样一个孩子过来。

    我跟在后面走着,心里想着,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有“革命”?他们家有没有事?是不是贫困的家庭就没有事,可是穷不是错,富也不是罪啊。

    我们一直走一直走,走过了码头人最拥堵的地方。我这才发觉,青岛和连云港差不多,街道上种着松树,人们也很相似。只是当地人的口音不一样,青岛方言真是太难听了,似乎是把舌头往外挤,怎麽难听怎麽说的,一个秀气的小姑娘一张嘴就是青岛话,立刻觉得伊贼溜溜的。

    我们走了很长时间,在街道上一边走一边回答叔叔婶婶的问题。其实也不过“你父母身体怎麽样”、“上没上过学”、“这个和慕东一起来的小小子叫啥呀”之类的话。

    他们知道我的奶奶仙逝了,叔叔说:“唉我那大婶子哎……”

    看来他们管我的奶奶叫大婶子。我只知道这位叔叔是爷爷的堂侄子,但这个辈分怎麽算都算不明白。算辈分是乡下人的专长。

    我们走了很长时间,约莫是半个小时罢,我有些走倦了,特别想问问他们还有多远的路。但是我比较认生,不敢问。我的肚子咕咕叫着,我不停地祈祷:天啊,不要再走了,乏死我了。

    好像是心理感应似的,叔叔突然冒出一句:“就快了,还有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我觉得脚下一软,不想再走了。没有车子真是难!但心里又突然想起爷爷说的话:“他们一家是农民,以耕地为生,状况比咱们家艰难一些,你去了,一定不要挑三拣四,不要抱怨,不要表露出想家的感情,要听他们的话,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我在恍惚中又似乎看到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一脸坚定地许诺:“我走了以后,依旧会做一个正直的人,刻苦读书,即使受欺负也不会惹麻烦,不会让你们担心。”

    想到这儿,想到奶奶也许在某个地方慈祥地望着我,我就觉得有了些力量,能继续走下去。

    双腿都走成了机器,我们终于到家了。我看了看这个“家”,就是农村很普通的红砖瓶房,没有刷漆。屋子旁边摆着一个锈迹斑斑的梯子,一直通到楼顶上。顶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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