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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节
    满街花红柳绿,顾小灯看哪里最冷清就扎到哪个地方。
    “阿姐你好!我买块你的花糕。”
    “阿婆你好哇,这个彩笺是干嘛的?挂树上许愿的啊?真好看,我买一个。”
    “小兄弟,这一笼子蝴蝶都是你抓的吗?真厉害,我买一笼。”
    顾瑾玉用左手给他提买下的小东西,看着顾小灯仓鼠似地一路走一路吃,吃完花糕啃糖葫芦,啃完买炸得焦黄的麻花卷,嚼叭嚼叭,渴了就买一壶酸梅汤,咕咚咚地喝,被酸得发出小小的“嘶哈”声,饶是如此也还是喝光光了。
    顾小灯时而在风中像纸鸢一样跑,时而在摊贩前像乌龟一样挪,顾瑾玉随快随慢,只管付钱,一口都没分到,也没得一个眼神,但手一直握着。
    他全程就顾着看喧嚣闹街里的顾小灯,看饱了,也看痴了。
    顾小灯始终没有回过头来,旁若无人地逛街作乐,若不是两人的手紧紧握着,顾瑾玉便要以为眼前是幻觉。
    他一点也不在乎此时顾小灯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是没心没肺还是天人交战都无所谓。
    他只觉得这样很好。
    好到仿佛下一刻就要一起远走高飞。
    待走出闹街,顾小灯看见远处有一处茂密的花树丛,便牵着他走进那花树丛中,穿行花雨里不到一会,顾小灯看到有结伴的少年在不远处隐隐绰绰的花雨里玩,听到他们笑着说谁捉到蝴蝶,谁就是今日花朝节的花神。
    于是他终于回头和顾瑾玉说上话。
    “快快快把那笼蝴蝶放出去!”
    顾瑾玉看他亮晶晶的眼睛和漂亮的梨涡。
    “今天批发花神了!”
    顾瑾玉提出那笼蝴蝶,两人一手牵着,一手一起开笼子,五颜六色的蝴蝶顿时蜂拥着翻飞出去,两个人一块在清风花雨中安静住了。
    良久,顾瑾玉听到顾小灯在身边嗳着声,掏出买来的花朝节彩笺,就近挂在一株桃花树上:“这个挂树上许愿的。今天好多神仙啊,如果能向诸神求一个心愿,你会求什么?”
    顾瑾玉对着那彩笺闭上眼,神情虔诚:“我想求一个知冷知热的身边人,生老病死有所依,青丝白发,喜怒哀乐。”
    顾小灯心里一动,故意刺挠他:“哟哟哟,贵公子,大将军,好王爷,你如此权势,要有身边人易如反掌,不用利诱不用威逼放个话就能见效了,哪里需要求呀?”
    顾瑾玉睁开眼睛看他:“我要求的身边人很复杂。”
    “是吗?”
    “是,我求的不是尊卑顺从,我求的是两两心爱,我献你得,你付我获,我要的是过好日子……不知道怎样才能更准确地说明,但我想,小灯会明白我的意思的……是你教我的。”
    两人春日下对视。
    “我不知道用什么求才算有用,只知道什么没用。此时求诸神,无非是求你,小灯便是我的诸神,诸神在上,我不求你垂怜我,只求你不要讨厌我。诸神,你呢,你有什么想求的?我想做神座下的一条看门犬,你要什么,我便想办法去咬来送你。”顾瑾玉低头,”汪。“
    他总是有本事把好话说成疯癫赖话,顾小灯想笑又笑不出来,忽然想起去年——他的去年已经是八年前,他在亭台中会见顾如慧的那一天,顾如慧给他一枚血玉,又问了他,所求的是什么。
    他求个家。血亲无望,爱情尚存。
    那时他没有回答,知道说出来必定受愈深的不理解和轻蔑。
    他这么一个世家中无权无势的小喽罗,竟然不去一起汲汲营营、以身卖权、以魂买势、跃过卑贱成尊贵,反而想着求看不见摸不着的真爱。
    他的所求分明很简单,结果简单到复杂。
    简单的是他想要一个真心人,复杂的是要一个在满是尊卑的世道中没有上下左右之分的,受君父秩序捆缚而有底线,受强弱规则摆弄而有分寸,又超脱又世俗的人。
    他想和那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补互照,一心一意。
    他以为苏明雅可以是。可惜长洛多的是以权势换爱情,或以爱情换权势的交易。
    找不到,求不来。
    但长洛没有,便行江湖。
    江湖再没有,便行独桥。
    现在,长洛和江湖之间好像有一个顾瑾玉,问他明不明白,还求不求。
    此时顾瑾玉又在狗叫了:”汪汪。”
    顾小灯揉揉后颈,拧巴半天,决定好了他和顾瑾玉之间的关系:“汪什么呀……我今天心里本就乱糟糟的,说东说西,想南想北……我不告诉你。”
    顾瑾玉低眉顺眼地改口:“喵呜。”
    顾小灯唇边冒出梨涡:“我告诉你我现在在想什么。我想,蝴蝶飞到哪处就哪处,桃花开到哪里就哪里吧,我不想知道算命先生算出的定局,我就顺其自然,随心所欲。”
    他在少年人欢笑的背景音里抬头,认真地看他:“森卿呢,你还怨吗?”
    顾小灯腰间的小花包随风一动,顾瑾玉也后知后觉地一颤。
    问他所怨,即是回答他的所求,便是回应他的明恋。
    “小灯,你问我的怨……”
    “是啊,久鳏嘛,怨天怨地,挺正常的。”
    顾小灯说着举起右手拍打他,顾瑾玉一晃,晃去了落在发绳上的落花。
    “不正常的是你怎么可以从头到尾不问我的意愿也不让我知道,就在角落里一个人走完全场,要死要活地嚷嚷什么亡妻,真是气煞人也,我又没有跟你成过亲!你从前连跟我告白都不曾,到如今点点滴滴还要我自己问,还要别人告诉我,真是猪油糊了心的胆小鬼!”
    说罢,顾小灯松开他的手,甩着被攥红的手哒哒走在跟前,嘀嘀咕咕:“拉倒算了,爱怨就怨,谁理你!什么混账饭桶啊,饭全白吃啦!这块头怎么不匀点给我呢?”
    顾瑾玉解除封印一样,顺拐着追上前,落后半步伸一手,衣袂两叠贴十指。
    顾瑾玉指尖直抖,声线也不稳:“小灯的意思是……是愿意给我机会么?”
    顾小灯回头看他,坦坦荡荡,应道:“是啊!我再观察观察,看你是好是坏,坏就滚,滚得远远的。”
    顾瑾玉心如鼓乐齐鸣:“那、那如果我在你眼里是好的呢?”
    顾小灯一个弯也没绕:“那我会喜欢你啊。”
    “……”
    顾瑾玉险些平地摔,浑身血不住沸腾,身体开始极度不适,但被无边的狂喜掩盖而过,此时不用呕血,鲜血似乎就能因为体温飙升而蒸发去了。
    他忽然像当年策马狂奔百里一样粗重地喘息,眼前出现重重叠影,幻影幢幢中,他看着顾小灯牵着他走过花雨,背后像有一条悠然的大尾巴,尾巴尖尖甩来甩去,施法把隆冬雪变成了仲春雨。
    “你是不是要以为我是幻觉?不,我是活的。我懒得跟你周旋,我们没必要费时间,就这么决定了,你那颗真心我碰到了,它还很烫,我就想握一握看看。
    “我们之间有对错恩怨,一笔勾销不了,我会一页页地记,也会一页页地翻,我和曾经很喜欢的人恩断义绝了,我心里的苏公子死透透了,我可不会为份初恋守寡当鳏,我往后要继续和别人好的。
    “若是心动,我同你好,若是无感,分道扬镳。
    “在那之前,顾瑾玉,我会看着你。”
    顾小灯走到他身边来,侧仰头看他:“你要给我看吗?”
    顾瑾玉心脏几欲爆裂,还未说话,先看到顾小灯原本明媚的脸上浮现惊恐的神色,紧接着就看到鲜红的血珠滴到他白皙的脸上,极其刺眼。
    “你双眼在流血!”
    顾瑾玉听到他惊慌的破音,先去擦拭他脸上的血迹,忽然感觉到浑身泛起熟悉的啃噬感,身体里的那只蛊毫无征兆地剧烈发作起来,他当即弯腰将顾小灯抱进怀里,想着即便会弄脏到他也不能放手。
    剧痛铺天盖地袭来,顾瑾玉眼前骤然出现从未见过的诡谲黑山,山中全是泉眼,不知是热气还是瘴气的烟雾笼罩了整座黑山,大雾之中,一双左绿右黑的异瞳盯着他,借着控死蛊,无声地命令过来:【死吧】
    顾瑾玉本能地知道那便是万蛊之母,他也不闭眼,隔着数千里对视回去,无声地回复过去:【我死之前必杀你】
    那双异瞳眨了一下,似是有些悚然,顾瑾玉眼前的黑山万泉一下消失,眼前还是中原漫天花雨的花朝节。他一边控制不住地呕血,一边低头抱紧顾小灯,自顾自地开心疯了,一声声说着要,就像是求着药。
    “说好了,我给你看,顾瑾玉只给顾小灯,顾森卿就给顾山卿……你要看着我,一眼一眼看,一天一天看,我活着时看我身躯,我死去时看我墓碑……我永远等你来看我!”
    身体是痛的,但魂魄万分狂喜,满眼沾血地,尽是鲜红欢。
    第82章
    花朝节的下午,定北王旗下军队继续启程,准备赶往下一个驻点。军队过境后城中繁华未歇,树下的算命先生已经想收摊回家,不久前那对养眼的妖颜小年轻留下了不少钱,算命先生又掐指补了两句算词的后续,虽没能让他们看到有些遗憾,但此番也算足了瘾,可以回家炖大汤了。
    正要走时,却有两个身形气质不凡的青年来造访。
    两个青年都戴着斗笠,且在脸上蒙了皂纱,两人的衣着是常见的雨季江湖装扮,但怎么看都不像江湖中人。
    其中更为高大的年轻人蹲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抵住算命先生的小摊,斗笠下剑眉星目,即便用皂纱遮住半张脸,依然能看出英朗外照,仪貌不俗。
    “老神仙,也给我算算吧。”
    算命先生看了看他:“好说好说,就是老道算命需得看相,公子你这……”
    年轻人笑了一声,斗笠没摘,皂纱取下了。
    他身后结伴的青年压低声音呵斥了一声。
    被呵斥的人爽朗地笑:“没事,他们走了,我跟着算一把又不碍事。”
    算命先生端详着眼前人带有几分异域特征的面相,掐指算半晌,难得有些困惑和凝重。
    “公子啊,老道可能真是老了,这回估计是真算不准了,相你的面竟然能相出不是人的结果,看来你这算命钱老道无缘收下了。”
    年轻人还是笑,看起来很阳光爽朗:“老神仙只管说结果,我照付。”
    说着他掏出一枚银锭,用内力震成碎银放下。
    神仙也要挣钱吃饭,算命先生见钱眼开,见此把手大搓,又铺开纸笔写下了一行算词。
    【一树而死,万叶当生。晦朔隐山,向阳北望】
    摊前的年轻人看着那行大字,脸上仍挂着不变的笑,只是迟缓地把皂纱蒙回脸上。
    他身后的青年瞟到大字,嗤了声:“什么胡诌骗子。”
    算命先生喜滋滋地收了碎银,并不为刻薄评价生气,反而热情地看看那站在几步外的青年:“公子你要不要算算?老道今天再算一送一!”
    那青年不知想到什么走了过来,皂纱掩了半张脸,但他脸上有严重的疤,皂纱上的鼻梁、眉眼处依稀能看到长疤的尾痕,是个破相破得彻底,却仍依稀可辨英秀的男人。
    这带疤青年没有算命的打算,只是用一双寒石似的眼睛盯人:“你给那对算一送一的,分别算出了什么?你应当知道我问的是哪两个人。”
    算命先生看他来者不善,想到白天给那妖颜若华的小公子算的桃花命,一下子明白这定然是那桃花债,顿时干脆利落地在箱笼里翻找出算词:“知道!给给给,他们算了一半就走了,老道我又在后面补了一些。”
    带疤青年夺过纸张打开,只见白纸上两行字。
    【久鳏莫怨,阿良自归。一世两端,隙中窥瑜】
    【桃花莫多,一枝成林。托体山阿,漆中燃犀】
    带疤青年看得出了神,算命先生看他神情不像坏人,便说:“公子你要是认识他们,有缘不妨把这算词交给他们,他们白天走得急,都没看到老道这精妙的后话。”
    旁边那个看似爱笑的爽朗家伙忽然拿过了算词,两下撕半,用内力将其震成了纸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