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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琴声问道
    “寒梅最美,却难比此时良辰。恭祝薛大家父女团聚。”6匡大声说道,一句话引得众人纷纷向薛大家祝贺。
    “此人倒是会讨巧。”江耘在心中评价道。在最合适的时候说出最适合的话,不简单。
    薛大家歉然道:“请恕薛某不雅之状。托名赏梅,却是诓了大家来作个见证。薛某深感不安。”
    上一位年长者说道:“老友说得什么话,你们父女抛开羁绊,血肉重逢,我们是深感欣慰,莫要说这些话。”
    姜清清亦乖巧的开解道:“父亲,女儿素爱梅花,如何说是托名。我便陪着父亲叔伯们一起赏雪看梅,岂非乐事?”
    乖女儿的一番话捧得老父亲老怀大慰,笑道:“好,好,你我父女重聚,又逢高朋满座,这不是天大的乐事么。”
    台下众人俱都开怀大笑,乐呵呵地坐下。那管家见主人坐定,便示意招呼的小厮们奉上了各类杭州特有的小吃,又撤去了茶杯,换上了一壶温热的黄酒。
    江耘大乐,自己坐在远处。无碍观瞻,正好享受这眼前的美食。核桃仁,莲藕糕,老菱仁,这可都是江南独有,京城吃不到的好东西。抬眼看着不远处的老者,也是和自己一般,大吃特吃,连胡须之上都沾上了些粉屑,那些坐在前面的人,只怕是只能看不能吃了。在杭州第一美人面前,你就不管不顾的吃东西?
    薛大家举着酒杯,起身说道:“杭州城天降瑞雪,适逢寒梅初放,其间美景,吾不敢一人独享,今日诸位莅临寒园,让薛府蓬荜生辉,且满饮此杯,以谢天公之美。”
    薛大家这一番话倒也不虚,今日姜清清坐在他身边已经让他深感上天之意了。仰饮完了杯中之酒,示意姜清清给他满上,接着说道:“这第二杯酒,薛某要敬两个人,乃是小女的琴师祥伯和6匡6才子。祥伯是我多年的好友,又是小女的琴艺之师,正是因为他的当头棒喝。让我幡然醒悟,亲情之重,胜过一切,血浓于水,这是无法割舍的。而6公子,做为小女的好友亦是多方襄助,化解我父女之间的隔膜。若无此二人之力,我父女不得相聚。故此杯酒,我先干为敬。”说完,一饮而尽,将空杯示意6匡,又向江耘这边看来。
    这边,刚才指点江耘诗句的那位老者站了起来,遥举酒杯向薛大家示意,随后也一饮而尽。这一幕看得江耘暗暗吃惊,怎么祥伯这么重要的人物也坐得这么远,望向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疑虑。祥伯仿佛知道江耘心意,放下酒杯后转过身来,笑道:“老朽和小兄一样,贪吃的很,不愿坐在前面。”
    江耘忍俊不禁。这老头,有趣。
    “祥伯,你是教她弹得琴?”江耘问道。
    “她本弹得好琴。若不是为她父女之故,我也不会做她的琴师。说实话,我教不了她什么。只能说同,是老朽的琴音让她悟出了琴道。”祥伯拈须说道。
    “琴道?”江耘略略皱眉,心道“又来这种玄玄怪怪的东西。琴我也听了不少了。林镇齐之琴,云娘之琴,又或者高山流水,潇湘夜雨,差不多就是这样了罢。道是何物?琴道又是何物?”
    江耘的神情被祥伯尽收眼中,淡淡一笑,并未多言。
    看着前台的薛大家又举起了酒杯,江耘心中暗暗好笑:“不会和自己女儿再干上一杯吧?”
    “这第三杯酒,”薛大家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双目已是微红“第三杯酒敬清清的母亲,愿她泉下有知。见我父女团聚,亦可瞑目。小莲,原是我错了,这些年你受委屈了。”说完,将酒缓缓地洒在地下。
    姜清清亦是受了感染,泪流满面,伏在父亲的肩头,啜泣起来。此刻的她,终于对曾经伤害过她娘俩的父亲放下心防,多年的委屈随着流出的泪水消失殆尽。
    到这个时候。连江耘这个局外人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想必是薛大家年青之时和姜清清的母亲小莲相恋,却因为门第之故不能厮守。小莲入了青楼或者她本身便是青楼中人,以此抚养姜清清长大。女儿虽然已经出落成大美女,母亲却已撒手人寰。而薛大家碍于世俗咸规,虽然知道姜清清的身份,却一直不愿相认。好友祥伯不忍见两人骨肉分离便授艺姜清清,用非常手段唤醒薛大家心中的父爱。而6匡则在姜清清这边说合。两相使力,父女终得已团聚。想必此时的薛大家,心中的悲痛与欣喜,情真意切,已然不可言表。
    6匡走上前去,轻轻的拍着姜清清的秀背,柔声劝慰道:“清清,如今云开日见,莫要过于伤心了吧。”
    姜清清从她父亲肩上抬起头来,秀眉轻颦,微微一个侧身,不着痕迹地卸下了6匡在她背上的那个手,淡淡地说道:“多谢6公子。”
    那姜清清虽然感谢6匡之相助,却对他略显亲昵的举动还有点不适。
    薛大家倾诉完毕,如释重负,谈笑渐渐自如起来,挥洒之间。风度颇佳。
    场中下一位中年男子高声说道:“薛大家,吾自友人处闻知,今年端午之期,圣上与太后在京城慧贤雅叙园中青梅煮酒以论英雄,席间精彩无数,佳作流传。今日之所,虽无佳期,然雪梅盛景,风流佳士,亦是我杭州城的盛况,故请薛大家做个主持如何?”
    薛大家连连点头:“南山老弟此言正合我意。京城之盛会。我亦有所耳闻,以青梅酒之优劣,诗词之高下以分胜负,此法真是妙极。只是今日有雪有梅,却无煮酒之物,该以何定高下?”
    身边的姜清清说道:“父亲,在座的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又不是专门来吃酒的,不如便以诗词为赛吧。所作之诗词,须以梅或雪为主题,但诗词之中又不许出现梅字或雪字。”
    “妙!”6匡将折扇一合,拍手道:“清清姑娘好提议,唯此法才能分出高下。”
    徐南山亦点头赞同道:“便如姜侄女所说。在座之人,每人都须参加,不得推脱。对了,薛兄,小弟这里要为大伙讨个彩头。”
    薛大家哈哈大笑,用手虚点着徐南山,乐道:“在下前几日刚得了一副好画,难得今日高兴,便拿出来作注吧,诸位意下如何?”
    听得薛大家此言,下站起一位精瘦老者来,抱怨道:“薛兄何其不公也,明知老哥我诗词不行,偏偏要用这个做彩头,不行不行。”
    众人却都不答应,纷纷起哄道:“莫要听他胡说。”
    坐在江耘边上的祥伯笑声连连,乐呵呵的向江耘解释道:“那老小儿唤作瘦竹,是个极爱画之人,偏生又做不来好诗词,故此耍赖。”
    江耘问道:“薛大家唤那人南山老弟,如此说来,杭州城的书画双绝今日都在喽。”
    祥伯笑着点点头道:“薛大家的棋也是下得极好,也可谓一绝。”
    那厢边,薛大家安慰瘦竹道:“画虫儿莫要作小儿之态,你且坐我边上来。横竖让你看个够。”说完,挥了挥手。管家便抬出了画架,小心翼翼的将画挂了上去。
    “此画叫做山涧溪梅若以画者之眼光,实非精品,然以书者论,却是难得,此画乃唐代禇遂良之作。”
    徐南山大叫道:“薛大家莫要开玩笑,禇大家何时作过画来?”说完,急步上前,细细观看起来。一看之下,果然不假,大惊道:“从题诗上来看,果然是真迹,这印章也是他常用的。瘦老鬼,怎样?”
    瘦竹细细看了一番,说道:“画风凝重老练,一如其笔法,以画论,算是中等之作。山涧之梅,空灵脱跳,此画却稍显呆板庄重。不过,若是禇遂良之作,倒也合情理。”
    “这么说,果然是真迹,能见到褚大家的画作,倒真是难得。此画珍贵非常,这彩头够大。徐南山走下台去,经过6匡时,瞟了他一眼。显然,他以为今次6才子必能赢得此画。薛大家以此为彩头,也许是存了报答6才子的意思。
    “两位既已验过真假,当知薛某所言不虚。如此,便开始吧。”
    场中众人却并不着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着急着出来。江耘心中明白,越是这种场合,越先出来的大多是炮灰角色。看那6才子,便轻摇着折扇,不紧不慢的喝着茶,静观其变。
    果然,离江耘不远处的一位青年男子站了起来,说道:“小生才薄,权当抛砖引玉,诸位见笑。”说完,走至场中,摇头吟道:“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园前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薛大家笑道:“林公子好诗。咏梅五言,诗中未见梅字,好!”众人亦都点头,那林才子自知诗才不高,能有此反应尚算不错,拱手致意,自回了座位。
    有人开了头,众人便都活泛起来,不管诗词好不好的也都作了几,有几位也不管带不带梅字或雪字,也凑了一番热闹。黄酒暖人,几杯应酬过后,都身心俱暖,其乐融融。
    徐南山见未出场之人越来越少,不敢托大,走了出来,说道:“本不欲献丑,实不忍瘦竹先生悲苦,便作上一,若是胜了,那幅画便送瘦竹老先生好了。”
    台上的瘦竹正一门心思的赏画,听了徐南山的话,回头骂道:“莫要送个便宜人情给我。就你这水平,只胜我半分而已。”
    徐南山苦笑道:“罢,罢,老东西还不要。横竖要献丑了。”
    “玉瘦香浓,檀深雪散,今年只恨冬来晚。坐上客来,樽钱酒满,歌声共水流云断。南枝可插,更须频剪,莫待西楼,数声羌管。”
    那瘦竹听完徐南山的词,跳将起来:“徐老弟,刚才所说之话,可要算数。”
    薛大家抚掌大笑:“南山作得好词,莫待西楼,数声羌管。好,好词,以我之见,已作诗词之中,此为最佳。”
    瘦竹更是高兴,乐道:“自然是最佳,最佳,还有谁没作?”说完,在场中四处找寻,待看到6匡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摇了摇头,转身去看那幅画。
    江耘看得好笑,那老头,倒是一个很纯粹的人。
    连姜清清都于心不忍,低声问父亲道:“父亲,瘦竹伯父这么喜欢,不如”
    薛大家苦笑一声,爱怜的说道:“女儿莫要被他骗了,他看到一幅好画都是这般样子。且不管他,祥伯何在?”
    “师傅又躲在后头呢。”姜清清抬眼望去,只见祥伯坐在远处,正隔着座位与一位年青公子相谈甚欢,看师傅的笑容,怕真是谈得畅兴。
    薛大家远远的招手道:“祥伯,祥伯。”
    正与江耘交谈的祥伯听到叫唤,苦笑一声,对江耘说道:“小兄弟,老朽失陪。”
    祥伯走至场中,洒然一笑,说道:“老朽坐在梅花树下,吃吃老酒,赏赏花正好,如何喊我出来?”
    6匡笑道:“祥伯坐得再远,大伙儿也得拉你出来,我们却是耳朵痒了。”
    祥伯拈须笑道:“6公子莫要取笑我。梅雪之诗词我却是不会,不过适才无意之中听得一句,却是勾起了我的琴兴。诗词便不做了,弹一曲罢。”
    姜清清听得祥伯此说,很感兴趣,问道:“是何句子,让您老人家手痒。”
    祥伯淡然一笑,问道:“清儿,我不曾带得琴来,借你的琴如何?”
    姜清清高兴道:“好啊。清儿好久不曾听过师傅的琴音了。”
    不多时,琴已取来,场中搬来一方小几和一帘席子。祥伯在几上放好木琴,在席子上盘腿而坐,微微的调了弦后闭上了双眼。
    一阵凉风拂过,带下朵朵新梅,雪花翩翩而下,琴声终于流淌出来,如山中溪雪融化的冷泉,静静地从山中流过,枯叶从树上落下,须臾未曾停留,随着流水蜿蜒而过,游鱼却依然冬眠,静静躲藏在水底。周遭是清冷的溪石,然而却并不寂寞,流水来来往往,终年不息,始终陪在身旁,溪底的鹅石,虽已棱角全无,却始终保持着仅属于它的洁白与明亮。
    众人均已沉醉其中,不愿自拔,琴音悠闲,全无铮铮之意,一如祥伯此刻的心境。薛大家从琴声之中听出老友的关心来:放下心里放不下的,抛开心里想抛开的,此人生之大快乐。
    此刻,祥伯的琴音亦涤荡着江耘的心灵,让他有所悟,流水虽柔,实乃无可阻碍。前路虽险,却是人间正道。如我之所为,是为民,是为芸芸众生,此人生之大幸福,士人之大道。便如那溪中之石,抛去棱角,却无法改变它的坚硬。我明白了!这便是琴音之道。这便是人生之道。